在古文献中可以看到,“儒”似乎十分注重服饰。注重服饰的象征意义,本来正是早期巫祝史宗操持仪礼所形成的习惯,在早期神秘仪式中,象征了神灵的巫祝是要特别讲究服饰的象征意味的,《楚辞·九歌》中“灵(巫)偃蹇兮姣服,芳菲菲兮满堂”,“姣服”就是“好饰”[7]。从文献中看,“儒”所注重的服饰是很传统而且很有复古色彩的,《礼记·儒行》中记载孔子自己的话也说,他年长后,在宋国居住,“冠章甫之冠”,他的学生公西赤也说自己的理想是“宗庙之事,如会同,端章甫,愿为小相焉”[8],《墨子·公孟第四十八》:“公孟子戴章甫,搢笏,儒服,而以见子墨子”,章甫是一种殷代的冠饰,在当时大概已经成了仪式上才用的礼仪之冠了,但它却是儒者的标志,以古代的服饰标志志向和互相认同,据公孟子自己说,“君子必古言服,然后仁”[9],而《荀子·哀公第三十一》也引孔子说是“居今之俗,服古之服”[10]。

什么是“古之服”?古服大概就是哀公所问的“章甫絇屦,绅而搢笏”,在儒者看来,“端衣玄裳、絻而乘路者,志不在于食荤,斩衰菅屦、杖而啜粥者,志不在于酒肉”[11],而是一种象征,这种仪式和象征,在社会是对秩序的确认,在个人是对嗜欲的制约,《荀子》引孔子回答哀公问时说,“资衰苴杖者不听乐,非耳不能闻也,服使然也,黼衣黻裳者不茹荤,非口不能味也,服使然也”[12],服饰象征人的身份、修养甚至状态,而象征又反过来制约着人的身份、修养和状态,通过这种“垂衣而治”的象征系统,儒者相信可以整顿秩序。这种观念曾经招致许多批评,如《墨子·非儒》中就引了晏子的话来抨击儒者“盛容修饰以蛊世,弦歌鼓舞以聚徒,繁登降之礼以示仪,务趋翔之节以观众。博学不可使议世,劳思不可以补民,累寿不能尽其学,当年不能行其礼,积财不能赡其乐,繁饰邪术以营世君”[13]。

在《论语》、《礼记》中我们可以看到,儒士如孔子及其弟子确实很讲究服装样式的象征意味,如吉日、丧事、大祭、平居的服装各有其式样,《礼记·檀弓》记载,卫司徒敬子去世后,子夏去吊丧,在主人未小敛时“经而往”,而子游去吊丧,主人已经小敛,于是“经而反哭”,子夏就向子游请教,子游说这是孔子的说法,“主人未改服,则不绖”,又,曾子在主人还没有小敛时就“袭裘而吊”,子游则在主人未小敛时“裼裘而吊”,而在小敛后“袭裘带经而入”,这使曾子大为叹服。他们还十分注重服饰色彩的象征意味,在什么场合有什么样的颜色,颜色本身就有象征性,“夏后氏尚黑”、“殷人尚白”、“周人尚赤”,虽然并不尽然,但他们却很严格地遵循着一套规矩,即《论语·乡党第十》所谓“君子不以绀緅饰,红紫不以为亵衣”[14],这就是所谓的“合乎礼”。无怪乎庄子要讽刺过分讲究服装而无实际才能的儒者:

周闻之,儒者冠圜冠者,知天时,履句屦者,知地形,缓佩玦者,事至而断。君子有其道者,未必为其服也,为其服者,未必知其道也。

据说,庄子鼓动鲁哀公禁止无道而服其服者,于是“鲁国无敢儒服者”[15],可见儒服是一种特殊的、有象征意味的服饰。这个故事大概是寓言,未必可信,不过其中说到儒者对衣服的象征性的重视,倒是真的,直到很晚的时候,儒生还是服装特别。《史记·郦生陆贾列传》中引汉高祖刘邦骑士的话说,“沛公不好儒,诸客冠儒冠来者,沛公辄解其冠,溲溺其中”,可见,戴儒冠的习惯直到秦汉之间仍是儒者的标志,郦生去见刘邦,使者对刘邦就形容他看上去像“大儒”,因为他“衣儒衣,冠侧注”[16]。

当然不止是服饰。儒士看重的还有很多,如仪式的方位规则,“小敛之奠”,子夏就认为应在东边,而曾子认为应在西边,“有若之丧,悼公吊焉,子游摈,由左”,看来精通仪式的是子游,而国昭子之母的丧事,子张来主持,就回忆孔子以往主持司徒敬子的丧礼,是男西向,女东向,于是就照样处理[17];如仪式的时间和空间规则,敛仪的时间,夏代在黄昏,殷代在日中,周代在日出,而哭丧的地点,“兄弟,吾哭诸庙;父之友,吾哭诸庙门之外;师,吾哭诸寝;朋友,吾哭诸寝门之外;所知,吾哭诸野”,这些都是仪式所必须[18];再如仪式的各种行为和姿态的象征意义,《礼记·檀弓》记载“祭祀之礼”,就不那么简单,“辟踊,哀之至也,有算,为之节文也,袒括发,变也,愠,哀之变也。去饰,去美也,袒括发,去饰之甚也。有所袒,有所袭,哀之节也。弁经葛而葬,与神交之道也,有敬心焉。周人弁而葬,殷人冔而葬”[19],这些也都是仪式之习惯,孔子自称通夏、商、周礼,就是懂得这些仪式的规矩。总而言之,他们似乎比任何人都看重仪式和象征,因为仪式的秩序,就象征了一种社会秩序,巫祝一直在操持仪礼的秩序,而儒士正因为是巫祝的后裔,所以沿袭了这种仪式和象征的传统,继承了仪礼的习惯,掌握了象征的知识。在孔子去世后,那位热爱仪礼知识的公西赤就主持了仪式,“饰棺墙,置翣,设披”,采用的是周代的礼,“设崇”,采用的是殷商的礼,“绸练设旐”[20],则采用的是夏代的礼,在他们的手中,夏、商、周三代的仪式、象征以及仪式象征所包含的知识就一代一代地传下来。

仪式的秩序象征了一种社会秩序,儒士继承了仪礼的习惯,掌握了象征的知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