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以图形为主的考古资料中我们也能体会到秦汉人的知识背景和思想水平,秦汉时代的人们基于经验,以为象征和象征所模拟的事物或现象之间有某种神秘的关系,于是那些画像图像类的东西可能并不只是一种单纯的艺术品,而有某种神秘的实用意味,像汉武帝时,少翁就用画像招致神物,如画云气车,各以胜日避鬼,画太一天地诸神,以致天神[17],这种经验大概古代很早就有,所谓“铸鼎像物”使人记识以避奸宄,所谓以《白泽精怪图》识鬼物以辟邪的技术,至少在春秋战国就很流行,因此我们相信在这些并非纯艺术而有实用意味的象征性图像中,包含了某些真实的想法。在现在相当多的帛画、画像石、壁画中,我们可以归纳出一些主题,其中,最显著的是人们对于未知世界的想象。

在长沙子弹库楚帛书的四周,曾有十二个不知名的神祇图像,其状怪异,似乎已经透露了人们对另一个世界的幻想,而另一幅曾经被称为《升龙图》的帛画,一人仗剑御一龙一凤,似乎更暗示着当时人对另一个世界的向往。我们知道,古代中国人早就有死后的幽冥世界与神仙的不死世界的想法,《左传》隐公元年记郑伯克段故事中,就已经有“黄泉”的说法,黄泉就是当时人想象中极深极暗的另一世界所在,《礼记·檀弓下》说,人死后“骨肉归复于土,命也,若魂气,则无不之也”,所以《楚辞》中有《招魂》,似乎人死后一面要到“黄泉”、“土府”,一面又有漂泊无定的游魂,要把它招回来,使它安宁地驻留在那个幽深的世界[18]。同时,战国以来又多有关于神仙所居的“山”、“岛”故事,《楚辞》、《庄子》、《山海经》及《穆天子传》中的昆仑山与蓬莱岛就是两大理想世界的象征,在古代人的心目中,这是玄虚而美妙、神奇而恍惚的另一个世界,所谓“不死之草”,所谓“五色流水”,所谓“五色云气”以及黄金白玉的宫阙,让许多人信以为真而趋之若鹜[19]。在汉代,这两个世界仍然占据在一般思想与知识系统中,极其诱人地出现在帛画、画像石、壁画上,特别是临沂金雀山九号墓出土的帛画里,上层金乌(日)与蟾蜍(月),中层世俗人间,下层的二龙相背[20],马王堆汉墓帛画最著名的T形帛画上,上层天界中的主神,以及金乌、扶桑、蟾蜍与龙,中层世间的墓主及其侍从,下层世界的两条大鱼与巨人擎大地[21],都表现了汉代人们对于自己生存的空间世界与时间世界的区分,人们生存于现实,向往神奇世界,敬畏死后世界。也许可以顺便提到的是,著名的河北满城西汉中山靖王刘胜墓中所看到的金缕玉衣,不仅是用以炫耀身份,更主要的也许是古人相信,玉可以生肌,能保护死者肉身不坏,在另一个世界绵延他的生命[22]。

目前发现的汉代壁画大多是西汉晚期至东汉时代的,不过,社会普遍知识与一般思想水准都不会在短期发生大的变化,我们还是可以借助这一类资料来了解秦汉时期更广泛的思想与知识,在壁画中,我们可以看到与帛画相似的图景,如1976年在洛阳发现的西汉晚期卜千秋墓,“墓中门额上绘人首神鸟,主室顶脊上自前壁至后壁满绘壁画,东西两端分绘伏羲与日象,女娲与月象,其间则是持节仙人引导下,随在双龙、白虎、朱雀、枭羊等仙禽神兽之后,绘出墓主人乘龙凤升天的图像”,此外又有方相氏驱邪的图像;而1957年在洛阳发现的另一座汉墓,除了这些升仙驱邪的内容外,还绘有各种星辰天象,“以粉白涂地,用墨朱二色绘流云,用朱色圆点标出星辰”;1959年在山西平陆枣园村发现的王莽时期壁画墓,也绘有金乌(日)、蟾蜍(月)与标志了天象方位的龙、虎、玄武及一百多颗星象[23]。

在西汉以后,虽然墓主人升仙的壁画少了,转而表现墓主生前的生活尤其是官位仪仗与事迹,似乎现实意味被突出,标志着上层人士的精神生活中神异色彩的淡化与世俗意味的加强,但是,这并不是说过去对于世界的理解和观念就退出了社会生活,其实在普遍的知识与思想中,对于神秘世界的想象,对于神秘力量的信仰,对于天地的体验与膜拜,始终笼罩在人们对生命与生活的理解之中,在大量的东汉画像石中,仍然处处可见这些观念的存在,如山东安丘董家庄画像石墓,就有“反映升仙的题材,如仙人骑白鹿,仙人云车,伏羲女娲,及大量的奇禽怪兽”;沂南的画像石墓,也多有“与升仙思想、谶纬迷信有关的神话人物、珍禽异兽、仙草嘉禾之属”;南阳一带西汉末东汉初的墓中,画像石“内容以历史故事、舞乐百戏、角觝校猎与反映升仙思想(如伏羲女娲、应龙羽人)、祈求驱疫、辟邪(如材官蹶张、虎吃女魃、铺首衔环)的题材为常见”[24]。近年,在山东邹城高李村发现的东汉画像石墓,其第一石是日中三足乌与托日的人面龙身像,第二石两侧是仙人饲龙凤神兽像,第三石两侧是仙人舞乐图[25],山西夏县王村发现的东汉壁画墓,其所绘图亦是仙人骑鹤乘鱼,“仙人肩生双翼,身着交领长袍,鹤展翅振翮,鱼巨首修鳞”[26]。

铜镜铭文中所见之汉人观念

关于生命、幸福、子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