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在战国时代,占绝对统治地位的大约是类似“盖天说”的一种宇宙观。天体在视觉中的运动,古人很早就注意到了,生活在北半球的人对于地球的自转,首先感觉到的是“天道左旋”,即天穹由东向西的运转,由于自转是以北极与南极为中轴的,因此古代中国人很容易就感觉到天体越往南转幅越大,越往北转幅越小,而正北有一个几乎不动的地方,仿佛一个轴心,所有星辰都在环绕它转动,这个地方就是“天”之北极,《论语·为政》所谓“北辰居其所而众星共之”就是这个意思,《尚书·尧典》所谓“璿玑玉衡”也是指的天轴北极和它的象征物北斗星。于是,在古代中国人的心目中,天穹是圆的,像一个覆盖着的斗笠[6],以北极和北斗为中心,列星环布,运行不已,日月也是如此,随天体旋转而东升西坠[7]。因此,永恒不动的北极,以它处在圆心而无对称点的空间位置、超越日出日落为标志的岁月的时间位置,被视为“天”之枢轴和中心,并拥有至高无上的“一”的地位;随季节转动斗柄的北斗,被视为“天意”的发布者,操纵着季节的变换,安排着人世的时间,而斗柄在一年中分别指的四方即东南西北,也都有了其神圣的象征物(四象:青龙朱雀白虎玄武)和象征色(青赤白黑以及附会五行之后的黄色)以及象征的季节(春夏秋冬)。有规律的天体运行、星辰轨迹,又被古代中国人聪明地用来划分年、季、月、节气、日与时,将空间关系转换成时间关系。
同样,居住在中国大地上的先民也在不断的交往、迁徙、战争之中,逐渐了解了自己所居住的大地,他们想象自己所居住的是一个井字形的大地,所谓“九州”的说法或想法大概很早就有,《禹贡》所谓“禹别九州”尽管是一个传说[8],冀州、兖州、青州、徐州、扬州、荆州、豫州、梁州、雍州的疆域划分尽管是一种构想,但是这确实反映了古代中国人对“天下”的理解,特别是北、东、南、西的顺时针方向与“天道左旋”的对应,更暗示了当时人对于“地”的理解和对于“天”的观察是力求叠合的。当然,当时各个诸侯邦国的人对天下的理解实际上可能有差别,如在今河南的中原人可能以洛阳为中心构想“天下”的井字形结构,而在南方的楚人则可能以郢为中心设想天下的形状,但是那种对“地”的形状的想象和理解的思路却是一致的,都是把“地”与“天”相对应,想象出一个整齐有序、有固定的中心有边缘向外延伸的空间,《尚书·禹贡》所说的各五百里的“五服”(甸服、侯服、绥服、要服、荒服),《国语·周语上》祭公谋父所说的“五服”(甸服、侯服、宾服、要服、荒服),《周礼·夏官·职方氏》所说的“九服”(王畿、侯服、甸服、男服、采服、卫服、蛮服、夷服、镇服、藩服)[9],大体上就是人们心中的天下疆域图式。顾颉刚曾说:“大体犹合当时局势,非纯出臆想”[10]。但是,虽然不是纯粹臆想,也并非实测或推理的结果,毋宁说只是当时人根据其知识和想象而衍生的一种设想。正是这种对“天下”的设想,导致了战国时代人们对“地”的一个普遍观念,即中央与四方或八方的“回”字形结构,正方形的大地,由一个中央与向外推衍的四或八个方向构成,而这四或八个方向又各与其象征的神祇、季节、时令、色彩相联系,这样,“地”与“天”就有了相同的结构,有了相通的象征,有了相应的关系。《管子·幼官图》关于东南西北与中的图式[11]、《山海经》对于地理中、东、南、西、北的想象[12]、《计倪内经》关于五方主神、佐神与配五行的记载[13],其实都显示了当时人对于大地的观念或想象。
古代中国关于天地宇宙的最形象直观的器物,最早是玉琮,然后是明堂、灵台、式盘等等,这在前面已经说到,不再重复。《老子》说,“不窥牖,知天道”;《管子·心术下》说,“圣人一言解之,上察于天,下察于地”[14],天地宇宙的意味一直是古人思想的中心之一,我们的问题是,这些来自经验的、体验的、推衍的甚至是玄想中的天、地,在思想史上究竟引出了什么观念,而这些观念又如何支持他们对于其他问题的思索?
宇宙起源理论的哲理化:天道与一、阴阳、四时、万物的秩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