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世思想史的背景:仪式、象征与数字化的世界秩序

第五节 后世思想史的背景:仪式、象征与数字化的世界秩序

绝地天通:“巫”、“史”、“祝”、“宗”与文明

我们在第三节里说到,西周时代对天地、对祖先的崇敬和礼拜,表现在他们的祭祀仪礼之中,似乎与殷商并没有太大的不同,但是,这并不意味着西周时代一切都与殷商时代一样,知识、思想与信仰世界没有什么变化,事实上,正像我前面所说的,西周时代最引人注目的,就是一切都在进一步合理化与秩序化过程中。

《国语·楚语》有一段话是常常被学者引用的,观射父对楚昭王(公元前515—489年在位)说,古代民神不杂乱,民众中生来就有神秘能力的人可以通神,男的叫觋,女的叫巫,他们中间懂得各种知识(如“山川之号、高祖之主、宗庙之事、昭穆之世、齐敬之勤、礼节之宜、威信之则、容貌之崇、忠信之质、禋絜之服”)的叫做“祝”,懂得各种仪式规范(如时令、牺牲、玉帛、采服、彝器、位置、次序、坛场、神名、姓氏)的叫做“宗”,渐渐地在这些文化人中形成了种种“各司其序”的官员,由他们负责降神,而民众就渐渐习惯于听从他们所传达的神的旨意,这样,神灵能够有灵验也能够有德行(神是以有明德),而民众则不再参与神灵世界,只是对神灵信任而且忠诚(民神异业,敬而不渎),于是,整个秩序非常安定[1]。

这一段话不免有理想与回忆的成分,不过,“国之大事在祀与戎”,除了军事征伐的“权力”之外,殷商西周时代最大的权力就是祭祀通神的“文化”,祭祀仪式的秩序、规范和礼节就是当时最重要的“知识”,掌握这一知识的人应该是当时最重要的“思想者”,他们只是当时一小部分人,按照观射父的说法,他们是“民之精爽不携贰者,而又能齐肃衷正,其智能上下比义,其圣能光远宣朗,其明能光照之,其聪能听彻之”,他们就是民众之中的精英,是垄断文化的“卡里斯玛”,因为祭祀通神即所谓的“礼”是当时思想世界的中心,它包容了那个时代人们思考、观察和信仰的几乎全部内容。正像徐炳昶《中国古史的传说时代》里所说的,最早的时候,“民神杂糅,不可方物,夫人作享,家为巫史”,谁都可以通神降神,结果是人人都沉陷在迷醉之中失去理智,而且人人都不能建立起权威与秩序,这样,神也就没有意义。到了圣人出来,才“绝地天通”,就是斩断了“民”与“神”任意沟通的混乱,“把宗教的事业变成了限于少数人的事业,这也是一种进步的现象”[2]。

当然,把这一中国思想史上的巨变算在传说中的颛顼时代并不合适,这一现象真正的达成应该是在殷商西周,祭祀仪式的完备也应该是较晚的事情,最早的祭祀相信正如《礼记·礼运》所说的那样,“燔黍捭豚,汙尊而抔饮,蒉桴而土鼓,犹若可以致其敬于鬼神”[3],直到“后圣”出来,才渐渐把这种凭直觉、想象与经验的通神方法变成了种种规矩繁复而严格的礼仪制度,所谓“玄酒在室,醴醆在户,粢醍在堂,澄酒在下,陈其牺牲,备其鼎俎,列其琴瑟,管磬钟鼓”,把礼品分出种种用途,把参与者分出种种等级,把祭祀场所安排出象征不同意味的方向和位置,“以正君臣,以笃父子,以睦兄弟,以齐上下,夫妇有所,是谓承天之祜”,其中就包含了对秩序的追求,对价值的肯认,对象征性的仪式与实质性的社会之间关系的思考。所谓“后圣”,大概就是后来传说中的“周公”一流制礼作乐者[4]。

那么,现在我们要来讨论,在这套仪式背后蕴涵了一个什么样的思想世界?从这样一个思想背景向前延伸,中国思想史将可能呈现什么样的独特思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