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并不是说在传世文献中没有记载,在现存的文献中我们也能看到,除了黄老之学与儒家之言外,当时的民众还有种种其他的信仰与思想。据《史记·封禅书》和《汉书·郊祀志》的记载,从战国末到秦汉时期,各地有种种的祭祀存在,如齐地祭八神将,包括天主与地主,兵主,阴主与阳主,月主与日主,四时主,“皆各用牢具祠,而巫祝所损益,圭币杂异焉”[3],秦地则祭名山大川大冢星辰神祇,如崤之东有名山五,大川二,华之西有名山七,大川四,另有小山川、四大冢、日、月、参、辰、南斗、北斗、荧惑、太白、岁星、填星、辰星、二十八宿、风伯、雨师等等,其中最尊崇的是四畤之上帝,“太祝常主,以岁时奉祠之”,最小的是杜主,“故周之右将军,其在秦中最小者也”[4],而楚地则从《九歌》和望山、包山楚简中知道,又有东皇太一、云中君、大司命、少司命、河伯、山鬼、湘君、湘夫人等一套完整的祭祀对象[5],到了汉代,出身楚地的刘氏仍然因袭这些祭祀习惯,并对各地信仰采取了兼容的态度。据《汉书·郊祀志》的记载,对于梁、晋、齐、秦的祭祀传统,官方仍然准许,甚至连祭秦中(二世)的祭典也同样默认,只是对秦代最重要的四畤之上帝加以修改,加上了北畤,立了黑帝祠,变成与五行、五色、五方相配的五帝祠,但仍然“悉召故秦祠官,复置太祝太宰,如其故仪礼”[6]。时间的流逝与政权的更迭,并没有打断传统信仰的传承,在这广泛存在于社会生活中的普遍信仰中,古代祝、史、卜、宗一流文化人还在掌握一定的思想与知识的权力。
信仰维系需要一套知识与技术
信仰维系需要一套知识与技术,在那个时代,风角与堪舆,占星与择日都在流行的技术之中,褚少孙补《史记·日者列传》末有一段记载说,汉武帝时曾经召集各种流派的占卜专家来讨论“某日可取妇否”的问题,这说明汉代的巫者对世俗行事的影响力,也说明占卜技术在社会生活中的意义,虽然由于这次“五行家曰可,堪舆家曰不可,建除家曰不吉,丛晨家曰大凶,历家曰小凶,天人家曰小吉,太一家曰大吉,辩讼不决”[7],惹得汉武帝大为恼火,便运用了政治权力宣布“避诸死忌,以五行为主,人取于五行也”,但是在一般民众乃至上层贵族中,仍执着地相信几乎所有的这类知识与技术,马王堆帛书中有一篇《刑德》,就是五行家的技术记载,它以“德”配天干,“刑”配地支,以刑、德在分别六十甲子中的位置及搭配来预测吉凶[8],双古堆汉简《周易》,便是实用的占卜之学,它以各类事情分系各卦爻之下,为占验者提供了种种分类检索、查看吉凶的便利[9],各地出土的各种式盘,则显示了当时人对天地之间的运行轨迹以及其与星宿、方位的对应关系之于人间祸福的预见的崇信[10],这种普遍的知识不仅支撑着一般平民的生活信心,也同样影响着帝王与贵族的心理,像汉武帝,“尤敬鬼神之祀”[11],所以才会有李少君的祠灶、谷道、却老方,谬忌的祭太一坛,少翁的召致鬼神;像诸侯王,江都易王“信巫祝,使人祷祠妄言”[12],衡山王“求能为兵法候星气者”[13],所以《春秋繁露》卷十六才会有认认真真的祭天求雨的记载,如春天:
暴巫聚蛇八日于邑东门之外,为四通之坛,方八尺,植苍缯八,其神共工,祭之以生鱼八,玄酒,具清酒膊脯,择巫之洁清辩利者以为祝。[14]
要斋戒三日,要再拜陈辞,要奉上牺牲,要舞龙祈祷,这些仪式和象征,以及仪式与象征背后所承负的意义,始终就是支撑自信心和赋予合法性的来源,例如从天象星历中寻求人间问题正解的占星望气术,例如从五行五色五方的象征中获取权力合法性的“受封必受土于天子之社”的仪式[15]。至于民众之中,这套知识与技术则应当更为普遍,正如《风俗通义》卷九所谓,“财尽于鬼神,产匮于祭祀”,据说汉代民间祭祀石人,曾经弄得“辎辇毂击,帏帐绛天,丝竹之声,闻数十里”[16]。
帛画与画像砖中的三个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