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媲媲:
下午,船儿泊在当地一座村庄的码头上。我坐在船上,看一群孩子快活地玩耍。但这几天日夜跟着我的几个士兵,惹得我很不愉快。他们认为,孩子们的游戏太粗野了。船夫们坐在一起聊天,开怀大笑,他们也觉得那是对国王的不尊敬。农民把黄牛牵到码头上,让牛饮水,他们立刻上前挥舞棍子驱赶,以维护帝国的尊严。换句话说,国王的周围成了没有笑声、没有游戏、没有声响、没有人烟的荒漠,在他们的眼里,帝国的尊严才得到有效维护。
昨天,他们也凶神恶煞似的跑过去驱赶游玩的乡村孩子,我把上层人物的尊严抛到九霄云外,严厉地制止了他们。事情是这样的:
河岸上放着一根很粗的桅杆,几个光屁股小男孩蹲在地上商量了一会儿,觉得他们齐声喊着号子,推动桅杆,那是一种极有趣的新游戏。怎么想就怎么干!
他们一面推桅杆一面高喊:“小伙伴们干哪,嗨哟!用力推哪,嗨哟!”桅杆转一圈,他们中间就爆发出一阵大笑。
男孩子中间有一两个女孩,她们的脾性、举止与男孩截然不同。她们是因为缺少女伴,不得已加入了男孩的行列。她们的性情无法赞同这种乱哄哄的费力的游戏。一个女孩一声不吭,走上前去,严肃而平静地坐在桅杆上。
男孩们愣住了,有趣的玩耍戛然而止。其中两个男孩歪着头寻思了一会儿,他们似乎觉得解决眼下这个难题的最好办法,是向她屈服。他们悻悻然走出一丈来远,懊丧地望着神色庄重凝然坐在桅杆上的女孩。他们中一个顽皮的小家伙,走过去,试探着轻轻推一下女孩。她不搭理他,照样悠然自得地坐着休息。年龄最大的男孩,指了指旁边可供她休息的地方,可她使劲儿摇摇头,双臂交抱在怀里,扭一下身子,挺直腰杆稳坐不动。那个男孩于是以臂力与她讲理,并立即赢得了胜利。
欢呼声再次响彻天空,桅杆又开始滚动了。过了片时,那个女孩摈弃女性的清高孤傲和高洁个性,摆出随遇而安的样子,参与了男孩们这种颇具刺激性但并无什么意义的游戏。但从她的表情可以看出,她好像在心里说:“男孩子根本不懂什么叫游戏,他们只会凑在一起瞎闹。”如果她手边有一个盘着发髻的黄泥娃娃,她难道还会同傻头傻脑的男孩一起玩推桅杆这种无聊游戏吗?
不久,男孩们又想到另一种玩法,那也是很有趣的。两个男孩抓住一个同伴的手和脚,一左一右地甩了起来。毫无疑问,这其中有一个大奥秘。其他男孩见了全都欢呼雀跃。但女孩见了觉得无法忍受,一脸厌恶,离开现场,回家去了。
接着发生了意料中的意外,两个男孩一松手,被晃悠的男孩咚地落在地上。他爬起来,气呼呼地撇下游伴们,走到远处的草地上躺下,头枕着交握的双手。他愤怒的表情在无言地宣告:他不再与这个冷酷无情的世界保持任何联系,一生不同任何人游玩,独自仰面静卧,数夜空的星星,看云彩的游戏,聊度余生。
年龄最大的男孩见他一副愤世嫉俗、过早地断绝尘缘的果决神态,急忙跑过去,把他的头搂在怀里,后悔地请他原谅,关切地问:“身上哪儿碰疼了吗?小兄弟,别生气,快起来吧!”
不一会儿,我看见两个男孩像两只小狗,手拉着手又亲热地玩开了。不到两分钟,屁股摔疼的男孩又被同伴们抓住手脚甩悠起来了。
哦,孩子们有着多么奇妙的兴致,多么坚强的意志,多么稳固的理性!那个男孩一怒之下停止游玩,走到远处仰面躺在地下,一会儿又笑嘻嘻地站起,主动让同伴们当玩具晃悠。这些孩子多么自由!世界上有多少孩子能像他们这样头枕着手躺在草地上?大地的乐园里,为这些好孩子专门建造了居室。
叔叔罗毗
萨加特普尔
1891年6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