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给阿米亚·贾格拉帕尔迪的信

写给阿米亚·贾格拉帕尔迪的信

阿米亚:

维沙克月二十五日[11]

泛舟生辰之川流,

向死日飘浮而去。

生死的微茫界线上,

是哪个艺人坐在移行的座位上,

以参差不齐的罗宾德拉纳特·泰戈尔

编着一个神奇的花环?

岁月乘车飞逝。

徒步的旅人取出器皿,

乞施些许解渴的净水。

饮毕,落伍在黑暗中;

车轮压破的器皿落在尘土里。

他身后又来一个旅人,

用新杯臼饮新酿的酒浆,

他与前者姓氏相同,

却分明是另一个人。

我曾是个孩童。

寥寥几个生辰的模具

铸造的那个孩童的偶像

你们谁也不认识。

熟稔他形体之真实的

俱已作古。

他不复存在于现在的外壳

和他人的记忆里。

他与他小小的世界远去了。

清风徐来,

不闻他当年的嬉笑

和啼哭的回声。

尘埃中,

我不曾发现他玩具的碎片。

坐在昔年生活的窄小的窗前,

他向外凝望。

他的天地局限于有孔隙的宅院。

他稚嫩的视线

被花园高墙和一行行椰子树挡回。

童话的甘汁调稠的黄昏,

相信和怀疑之间

并无太高的墙壁,

遐思轻易地从这边飞到那边。

朦朦胧胧的暮色里,

暗影拥抱着物体,

两者归属了同一种姓。

区区几个生辰是一座孤岛,

一度浴着阳光,

不久便沉入流年的海底,

落潮的时候,

有时望得见岛上的山巅,

望得见珊瑚的红色轮廓。

此后的维沙克月二十五日

出现于一个阶段之末的

春晓红霞的淡雅里。

少年这个游方僧,

调试好年华的单弦琴,

云游着呼喊着迷茫的心中的人儿,

弹奏无可言传的感情狂想曲。

静听的吉祥女神的宝座摇晃起来,

在一个忘却工作的日子,

她遣差女使者下凡,

在木棉花的色彩陶醉的荫径上

款款而行。

我倾听她们的柔声细语,

似懂非懂;

我瞧见她们黛黑的眼睫

挂着泪花,

微颤的朱唇沁出

郁结的怅愁;

我听见她们华贵的金银首饰

发出热烈、焦灼、惶惑的呼声。

维沙克月二十五日,

黎明从沉睡中苏醒,

她们不让我知道,

暗自留下新绽的白素馨

串联的花环,

幽香迷醉了我的晓梦。

少年时代生辰的世界

与神话的疆域毗邻,

充斥着颖悟与无知引发的狐疑。

那里,光临的公主

披着柔润的乱发,

时而困睡,

时而因点金棒的碰触

骤然苏醒。

光阴荏苒,

春光明媚、姹紫嫣红的

维沙克月二十五日的墙垣坍塌了。

那绿草如茵的小径——昔日,

素馨花叶摇影移,

风儿低声细语,

杜鹃相思的哀鸣中

正午凄清苍凉,

花香的无形诱惑下,

蜜蜂嗡嘤翩飞——

如今延伸着成了通衢。

当初少年练习的单弦琴,

系上了一条条新弦。

以后,维沙克月二十五日

召唤我沿着坎坷的道路,

行至波涛轰响的人海边。

适合、不合适的时刻,

我将乐音织成的网撒向人海,

有的心灵甘愿投网,

有的从破网中逃遁。

有的日子疲惫不堪,

沮丧闯入开拓之中,

诗思被沉重的苦恼压弯。

疏懒的下午,

独辟的蹊径上,

时常出人意料地驾临天国的乐师。

他们使我的服务臻于完美;

为倦乏的探求

送来满斟琼浆的金杯;

以笑声的豪放爽朗制服忧惧;

以灰烬覆盖的焦炭

重新点燃胆略的火焰;

把天籁揉入探索中的表达方式;

点燃我熄灭了的路灯;

使松弛的弦索再奏新曲;

亲手给维沙克月二十五日

戴上热烈欢迎的花环——

他们的点金石的点触至今

留在我的歌声我的诗章里。

然而生活的战场雷声隆隆,

处处进行着殊死的搏斗。

我有时只得放下诗琴,

举起号角,

头顶正午的炎炎烈日四出奔走,

经受交替的胜利和失败。

脚掌扎满蒺藜,

受伤的胸膛血流如注。

狂暴凶猛的恶浪

冲击我人生的船舷,

企图将我生活的用品

沉入诽谤的泥海。

我领略了憎恨、嫉妒、刺耳的喧嚣,

也领略了情爱、友谊、悦耳的歌声,

通过滚动的热泪和嗟叹,

我人生的星球进入了轨道。

历尽曲折、艰辛、冲突,

已届暮年的维沙克月二十五日,

你们簇拥在我身边,

可是你们是否知道,

我作品表现的许多内容

是不完整的、零乱的、被忽略的?

内外的是非曲直、清晰模糊、

荣誉恶名、成功挫折糅合着

塑造成的我的形象,

今日在你们的敬慕、爱戴、宽和中

栩栩呈现。

我欣然承认你们奉献的花环

是我生辰的最后容貌。

同时,我为你们祝福。

临行的时候,

愿此心灵的形象长存你们心间,

而不因遗留在时代之手

而感到骄傲。

尔后,人生的光影织成的

一切旅程的尽头,

让我怡然歇息。

那无名的幽寂的去处,

让各种乐器的各种曲调

汇成深沉的“终极”的交响曲。

祝福你们的泰戈尔

1935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