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给迪利波·库马尔·罗易的信
迪利波:
我已改变我的观点。《人生回忆》是多年前的作品。这部传记发表之后,我的年龄快速向前迈进,人生体验也是如此。大千世界的思潮汹涌澎湃,世事之车朝前飞奔,认识世界的视野也越发宽广了。我看到,生意盎然的心灵,在知识领域、情感领域和实业领域,通过每日的创新,证实人是创造者;人不像昆虫重复一种艺术样式。像榨油作坊老板的眼蒙龟壳的黄牛围着磨盘转圈子,不是音乐、文学和其他艺术样式的最终走向,对此,今日我心中没有丝毫怀疑。我同意赞扬印度斯坦古代音乐教师每日勤练嗓子,但也不愿失去品尝艺术趣味的机会。然而那种趣味如迷醉心灵,使我们迷迷糊糊,有气无力地落在未来岁月各种创新的后面,像笼中鸟,只会背诵学到的话语,因能一字不差地背诵而要求别人喝彩,那么,比起向抄写员的规则敬礼,待在远处,开辟新的探索之路,要好得多。我们不能在千百年的老路上当披枷带锁的学徒。我们要怀着创新的强烈愿望,倾听新时代主宰的呼唤,穿过错误和不完美,奋勇向前。我会被死抱着陈腐观念的老朽咒骂——这辈子已被骂过多次了——但在个性展现方面,我绝不会承认,我过去是被鬼怪缠身的人。如今,在欧洲文人中间,没有一个人不说,阿旃陀石窟的壁画是画中极品。但也没有一个蠢材承认,在阿旃陀石窟的壁画上画线条是最高层次的艺术实践。我乐意对汤森施礼说:“师傅,你的道路也是我走的路。”也就是说,这是一条创新之路。在音乐领域,孟加拉曾在打破旧框框的新生活之路上阔步向前。它唤醒诗歌和音乐艺术,不是为了让她成为女仆,而是为了让她成为旅伴,维护她的尊严。新时代的呼唤传到孟加拉时,这个旅伴不会保护印度斯坦音乐的内宅高墙后面的高贵门第——那时,她藐视查蒂拉[1]的管束,在团圆之路上,最终达到目的。为此,必定有人跳出来指责她,但她不会感到羞愧。
我又改变了以前的观点。前后改了多少次,记不清了。假如造物主不一次次改变观点,今天的音乐会上,就会回荡着恐龙的“古典吼叫”,长四只长牙的毛象[2]跳四足舞,惊心动魄,连那些在舞蹈艺术中提倡像角力士一样狂舞的人,恐怕也将被吓得逃之夭夭了。直到我今生的最后一天,我改变观点的意志倘若仍然坚定,我就明白,我至今还有希望活下去。否则,准备葬身恒河,就是当务之急了。在我国的石砌码头上,聚集的人历来最多。
泰戈尔
1938年2月6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