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给苏帕娜·黛维、娜利尼·黛维的信

写给苏帕娜·黛维、娜利尼·黛维[1]的信

苏帕娜·黛维、娜利尼·黛维:

你俩来信要我写一封押韵的回信,

笔力是否仍然雄健,我坐着思忖。

年轻时的“坏习惯”是创作诗歌,

妄想成为当代的蚁垤或毗耶娑[2],

起码也得和朗费罗[3]一样举世闻名——

那奢望破灭,头脑才变得很清醒,

如今只写散文,而且是偶尔动笔,

朝夕卧躺着读书是货真价实的乐事。

然而多年来麇集的固执透顶的名望

起来作对,声称写作能力并未下降;

昔时的狂热依旧在脑子里作祟,

似乎要对新时代的读者自我吹嘘——

于是坐在桌前,吩咐仆人:“快,

拿笔来,拿信纸来,拿墨水来!”

我暗想,三十年前你俩如特意

登门造访,定能收到几支曲子。

那时的幼儿如今是大伯、爸爸,

现时的天才那时几乎全是傻瓜,

那时叮嘱我写“波雅尔体”诗歌,

诗行虫一样爬出来,窸里窣洛。

弄清日期没好处?不愿翻皇历?

送走良辰,今日登门可不太吉利。

尽管如此,我不遗余力拼凑诗章,

让诗艺之鬼再一次趴在我肩上。

想听希朗山的描述?且让我动笔,

虽不属高价的诗歌艺术也没关系。

安排韵脚,遵循音节的严格规则,

“期望”恐要落空,若写得太多。

燠热不散,吊扇下面多喝甜饮料,

为避暑匆匆来到名叫希郎的山坳。

山顶云雾缭绕,树林里绿荫厚润,

“躺在我怀里!”呼唤倦乏的旅人。

清澈的泉水曲曲弯弯流向远方,

诉说着思念,爱怜之歌柔声吟唱。

松树的叶簇间清风独自悠然漫步,

呼口气涤尽毒瘴,病人康复如初。

石子路一圈圈在山间盘旋上升,

中间点缀着令人惊叹的新奇美景。

较之大吉岭这儿寒冷少了一点点,

有一条古吉拉特披毡就足以御寒。

附近的赭拉奔吉下雨下出了名气,

对我们雨云眼里却不含一滴怜惜。

这儿的树林里升起明月,赏心悦目,

山风吹送松树的清香,沁人肺腑。

生活悠闲,采集鲜花经常走进树林;

不知名的鸟儿翩舞,夜莺啼鸣,

中午时分,轻微的凉意甜美鲜润。

山神的朝拜者——雪松,倩姿迷人,

光束和阴影交织成各种精美画图,

山坡上开垦的层层梯田美不胜收。

阳光陷入云彩的战阵,景色奇丽,

蓝天洒满金晖,太阳与雷神相会。

那些喀尔廓士兵的检阅大煞风景,

名叫老虎管的一种乐器不给人安宁。

一阵阵军号声惊扰着无垠的蓝天,

射击开炮的声响震得人心儿发颤。

令人心烦的还有汽车刺耳的鸣笛声,

烂泥溅起弄脏行进的可怜的士兵。

少不了的是苍蝇蚊蛾咳嗽和喷嚏,

有时饮食不慎,胆汁站起来作对。

过日子难免发生一星半点的意外,

我无意制表,详细列举小病小灾。

唱歌失误,一节后应及时加省略号,

抱怨归抱怨,希朗山确实容颜姣好。

依鄙人之见,古今世界上主流是美,

丑若是四十三,美肯定是五十七。

还有别的要事,只得暂时停止叙述,

有人真心请我品茗,需要更换衣服。

写诗还是写儿歌要遵从别人的命令,

知道不,泰戈尔不是尊贵的婆罗门。

今天写的诗句明天就被埋进坟墓,

什么原因?耐着性子听我说清楚——

我的印象中你俩仍是幼稚的姑娘,

而我早已还给造物主六十年时光,

白发和长胡须的威凛不会使你们

误认为我是隐士或阎罗而胆战心惊,

不会用战战兢兢的钢笔给我写信,

飞来的信向我传达了写诗的命令——

见此情景,我心中委实感奋不已。

看来垂暮之年仅受到恶人的诋毁。

看样子如今仍然有年轻人的欢颜,

衰老袭来,胡须唇髭临危不乱,

因而那些小字辈无不惊奇地相信,

一交谈就断定我是他们的同龄人。

我不禁欣喜若狂,每每想到这些,

哪里还听见有人说“饭送来了”。

雨水潲进窗户尽管已淋湿全身,

我已忘记刚才我正写一个剧本。

心儿说:“哦,快活的心灵,摈弃

诗性,太阳[4]的本相对两个女孩昭示!”

泰戈尔

希朗

1923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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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爱孩子的泰戈尔

[1]娜利尼·黛维是泰戈尔秘书阿米亚的表妹。

[2]毗耶娑系史诗《摩诃婆罗多》的作者。

[3]朗费罗(1807—1882),美国诗人。

[4]指诗人,“太阳”是诗人全名的第一个音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