媲媲:

昨天中午我诗兴大发,坐下刚写了五六行,一位毛拉[1]找上门来,见我伏案写作,下保证似的说:“鄙人只说两句话。”他“两小时”说完这“两句话”起身离去时,只听岸边有人高声叫道:“大王,小民求见已七天了,您的侍从一直从中阻拦。”听话音此人绝非等闲之辈,我立刻告诫侍从不得再次阻拦。来者是一位身着赭色道袍的婆罗门,长须疏发,天庭饱满,眉间是一颗檀香痣,神色庄重地走到我面前,展开一张很大的纸。我揣摩是一份申请。谁料他亮开嗓门,抑扬顿挫地朗读起来。原来是一首诗。婆罗门大声颂赞居住在婆伊贡塔仙境的保护大神毗湿奴,我肃穆地聆听着。

长诗描写毗湿奴的仙境生活,采用隔行押韵的“特里波迪”诗体。少顷,我发现,为维护举世闻名的都市加尔各答的泰戈尔称号,毗湿奴突然变为黑天[2],转世下凡,颂诗从“特里波迪”体转为每两行押韵的“波雅尔”体。完成了对德本德拉纳特[3]的盛赞,颂诗转向吹捧罗宾德拉纳特·泰戈尔时,我心里忐忑不安起来。我的诗才和乐善好施“像阳光普照大地,驱散了愚昧和贫穷的黑暗”,这种比喻不管多么优美,可对我来说,委实是一则奇闻。诚然,为仁慈扬名并非坏事。

我耐着性子听完颂诗,说:“请去田庄公事房吧,我还有其他事情。”

“您忙您的。”婆罗门一动不动,“您明月般的容颜,容小民瞻仰片刻。”他站在我跟前,显出惊奇神色,像傻子呆呆地望着我的面孔,我体内窘迫的灵魂被他盯得战战兢兢。

我连声催他下船。他说:“布施的物品,请写在这张纸上,我马上到管家那儿去取,颂诗也会念给他听的。”

我不由得感慨万端,我和他操同样的行当啊。我朗诵诗歌,获得报酬。当然,有几回从人家门口空手而归,跟这位婆罗门一样。

保护大神毗湿奴有四只手,分别擎着法螺、轮座、仙杖和莲花。我——现世毗湿奴的凡身,挥了挥擎着仙杖的手,打发他走了。

他刚下船,比罗希姆普尔地区赫赫有名的演说家达里·马宗达占据了他的位置。

我胸前交抱双手,靠着躺椅,默不作声,像一尊冷峻的雕像。

达里·马宗达朗声说道:“大王,许多人读了古代英勇善战的将帅的故事,都不相信,以为几千年前那种事是虚构的。可是几千年后,目睹您的威武英姿,他们的怀疑立即烟消云散了!”

滔滔不绝的吹捧从他的口腔奔涌而出。我忍不住打断他:“你去公事房歇会儿吧。”

“不,不,不用休息。”他急忙回绝,“好不容易见到老爷,我等了七八个月,做梦也不曾想到,瞻仰您妙足的夙愿今日得以实现。”说着,说着,他发颤的声音哽住了,撩起衣襟抹了抹干涩的眼窝。渐渐地,他似乎记起了先前的庄园主——我的哥哥乔迪宾德拉纳特对他的无限关怀和信任,心海里腾起激动的狂澜。于是他原原本本细枝末叶地讲述他当年做了哪些事,发生了哪些事,主人问了哪些问题,他回了哪些话。

残阳衔地,黄昏来临,鸟儿归巢,牛羊进厩,佃农荷锄回家,达里·马宗达仍无弃舟登岸的意思。直至从库希蒂亚又来了一位求见者,他才宽慰我似的说了句“明天来说其余的事”,恋恋不舍地走了。今天,他还没有来。但口才堪与之媲美的另一位演说家坐在我旁边的凳子上,等我一发话,也将口若悬河地发表演说了。

叔叔罗毗

希拉伊达哈

1894年7月6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