妮尔穆库玛利:

访问莫斯科时,我寄出的关于苏维埃政权的两封长信,不知你能否收到,哪一天收到。

抵达柏林,接连收到你的两封信。这是充满孟加拉雨季潮湿气息的珍贵书信啊。圣蒂尼克坦的天空,一株株娑罗树繁茂的枝叶上,云影又浓密起来了。斯拉万月,连日降雨——脑海里浮现的熟悉景色,勾起我心中怎样的思乡之情,你是能够体会到的。

1917年的十月革命推翻了沙皇统治。从那时到现在,仅仅过去的13年中,他们与国内外敌对势力进行了艰苦卓绝的斗争。他们头顶着支离破碎的国家机器,孤军奋斗

俄国的国库空虚,又借不到外国银行的贷款。国内工厂不多,工业产值难以增加。他们只好节衣缩食,出口部分粮食。与此同时,他们不得不耗费大量财力,维持国家最主要的非生产部门——军队的战斗力。怂恿剥削的现代的列强,是他们的敌人,已经把生产的各种武器堆满了各自的武器库。

我们至今记得,他们曾向国际联盟提出裁军建议,使一切真诚爱好和平的人们惊喜不已。由此可见,苏维埃政府的目标不是扩大或维持自己的威慑力量。采用有效的手段,普及群众教育,提高卫生保健水平,增加粮食生产,是他们的目的。

俄国民众的身影未被达官贵人遮住。昔日蜗居幕后的他们,如今公开露面了。“他们读了基础幼儿课本,能结结巴巴地念几个字母了”,对他们的这种误解早已消除。短短几年之内,他们成了真正的人。

我不禁想起印度的工农大众。俄国出现的奇迹,仿佛是天方夜谭。而十年前,俄国和印度的工人、农民完全一样——目不识丁,缺吃少穿,悲苦无助;都愚昧无知,受到宗教迷信的束缚。

印度人身患疾病或遇到灾祸,总到神庙门口磕头,祈求神明护佑。他们惧怕阎王,他们的理智被祭司捏在手里。他们也惧怕尘世,他们的命运是王公贵族、高利贷者和地主的玩物。三亿印度人的背上,仿佛趴着旧时的魔鬼,伸着手蒙住他们的眼睛。先前像他们的俄国人,未花几年时间就推倒了高耸入云的愚陋和低能的大山,你说,这样的巨变,除了使印度人还能使别人惊诧么?

没有给你这位高贵的女士写封辞藻华丽的信,而写了这封字里行间流溢怨尤的信,你不难猜到其原因,你知道,印度的现状搅得我多么心绪烦乱。贾里扬瓦拉堡惨案发生后,我寝食不安。最近,听到达卡惨案的消息,我再次陷入悲痛。政府开动宣传机器,竭力美化这一事件。这种美化有何价值,只有政治家们清楚。这件事假如在俄国发生,绝不会掩饰拙劣的行径。苏汀特罗素不称赞印度的全国运动,从他的来信中也可以看出,目前对政府实行的宗教政策的谴责是多么严厉。

今天到此搁笔。信纸用完了,也没有时间再写了。此信中来不及写的部分内容,下一封信中补上。

泰戈尔

柏林

1930年9月28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