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波罗蒂玛:
前天,我们乘坐火车,在漫长的铁路上,度过了阳光烤倦的六个小时,下午三点到达苏腊卡尔塔。这是爪哇最大的王族所在地。荷兰人剥夺了他们的王权,但未能蹂碎他们的声望。我们住在藩王的王宫里。
王宫是规模宏大的建筑群,其中一部分幽静的居室成为我们的临时住处。里面极为宽敞,受不到任何干扰。娱乐、消遣的器具应有尽有。我们的住处有宽大的回廊,地上铺洁白的大理石,一排排木柱上是倾斜的屋顶。王室的标记由绿色、黄色绘成,所以回廊的木柱和屋顶均有绿色、金色纹饰。回廊的一角摆着许多种类的佳美兰乐器。几架五音和七音编钟,大小不一,需用木槌击奏。鼓的形状与印度的相像,击鼓的方法和鼓声也很相近。此外,还有几管竹笛和竖琴。
藩王亲临车站迎接我们。晚上他举行宴会,与我热情交谈。他很年轻,英俊的脸上闪耀着聪慧的光芒。他受过荷兰语的现代教育,能讲并能听懂一些英语。入席前,门廊外奏乐,演唱民歌。那民歌不像印度的歌有几段,几句词反复演唱,相比之下,演奏的乐曲显得富于变幻。上一封信中我说过,他们演奏的目的是明确节奏。印度的手鼓等打击乐器,只击出谱写歌曲的七个音阶的一个音阶“哆”。而爪哇的打击乐器能击出七个音阶。你不妨想象一下,假如谁用维伊鲁比调反复吟唱“长夜未尽,切莫启程”这一句歌词,而各种乐器为之击出节奏的音响,以这些音响诠释维伊鲁比调,就同他们的奏乐相似。稍加观察,可以发现,奏乐感染了听众。清脆的磬声之舞,欢快了全场的气氛。
宴会结束,我们返回游廊里坐下。两个小女孩踏着节奏边舞边进入游廊,轻盈地并肩而坐,像一幅迷人的仕女图。她们的服饰富于韵律美。她们头戴金冠,项颈上挂着半月形项链,手腕上是蛇纹金镯。纤嫩的手臂套着金钏,爪哇人称之为“kilbahu”。两臂和肩胛裸露着,从胸至腰部,缠绕金黄草绿宽布条,联结腰带的两根绸条在前面晃动。自腰至脚,穿着纱丽似的筒裙,印有蜡染的精美花纹。头一眼的印象是:她们是阿旃达石窟的女神。我从未见过像她们身穿的这种熨帖的服装。
我听说许多欧洲观众不喜欢爪哇舞蹈的柔美和徐缓。他们认为这种舞蹈单调,原因是他们习惯于极度的狂癫。我看不出爪哇舞蹈缺少艺术魅力。觉得它不很刺激而看不上眼的话,那是眼睛习惯的毛病。我个人认为,那是富于艺术美的完美创造,作为艺术因素,艺人在舞蹈中完全消失了。直到跳完舞,她们坐在乐师中间,才又成为普通的人。于是观众又看到,她们身上抹着油彩,额上描着红痣。她们严实地穿上衣服,遮住最丰隆的部位,显露封闭的线条美。对普通人来说,这样做似乎不合适,伤害了眼睛的感情。然而,在舞蹈艺术领域,人的形态变化也是一种美。
第二天上午,我们应邀参观了内宫等其他建筑。首先观看的是雕梁画栋的一座大殿,这座宫殿气势雄伟,整体结构精巧,装饰华丽,令人赞叹不绝,你们从苏伦特罗的信,会读到这座大殿的详细描绘。进入内宫的一座小殿,只见藩王和王后正坐在里面等候。王后看上去像风姿绰约的孟加拉姑娘,眼睛又黑又大,面带微笑,谦和、温柔的神态使人感到十分亲切。殿外树木葱茏,大大小小的笼子里各种羽毛斑斓的鸟快活地啼鸣。殿内摆着各种乐器,以及表演皮影戏、木偶戏和面具舞的器具,一张桌子上放着一沓蜡染布。主人请我自己选三块喜欢的布,并赠给我每位旅伴一块昂贵的蜡布。据主人介绍,王室的婢女是制作染布的能手,从上蜡到煮去蜡质现出白色图案,前后要花两三个月时间。
昨晚我们的住处也表演了舞蹈。前天晚上跳舞的两位少女中的一位,戴着男性小丑的面具,跳了滑稽舞。令人惊讶的是,她仍然跳得那么美,同时她的动作和嗓音又令人忍俊不禁。男性面具与她的表演毫无不协调之处,服装的华丽也不过分,既不亵渎舞蹈的高雅,又提供笑料,这委实使我惊叹不已。她们主要通过舞蹈来倾诉心中的感情,所以戏谑也富于韵律,她们不曾丑化戏谑,她们的魔鬼也跳舞。
父亲
1927年9月14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