尊敬的拉马南德·贾特巴达耶先生:

离开俄国,我已踏上访问美国的旅途。

这次俄国之行的主要目的,是在短暂的访问期间,考察俄国如何普及基层教育,取得哪些成就。

依我之见,教育落后,是印度胸脯上高耸的苦难之山的底座。种姓差异,宗教对抗,工作效率低下,经济基础薄弱,都与教育落后密切相关。

动身前往俄国之时,我对访问的成果不抱太大的希望。在英属印度,我早已弄到一把丈量有所作为和无所作为的尺子。推着印度朝前走一步,是何等艰难,基督教牧师汤姆逊早就语气忧伤地告诉世人。我也无奈地承认,的确艰难。要不,印度怎会是一副烂摊子!

我是怀着灾难深重的祖国培育的极其孱弱的希冀抵达俄国的。然而,在俄国看到的一切,令我万分惊喜。我不曾得到足够时间去调查俄国有无或有多少“法律和秩序”。听说,采取了许多强制性行动,不审问就给人判刑。各部门均有自由,但不得违抗当局的法规。这是阴暗面,有如月亮的污斑。可我的注意力主要集中于光明面,那一面的光华异常神奇,使暮气沉沉的人全振作了起来。

据说,在欧洲某些圣地,朝拜的跛子承蒙神灵垂怜,眨眼工夫扔掉拐杖,行走自如。这样的奇迹,确在俄国发生了。转眼间他们扔掉一瘸一拐走路拄的拐棍儿,制造了飞车,原先体质不配当兵的人,十年之内成了威武的驭手。

我已年近七旬。几十年来我没有失去耐心。望着印度头顶难以承受的沉重的蒙昧,我更多的是抱怨命数。我以微薄之力尝试着改变极小的现状,可是磨损的希望之车越往前走,绳索断得越多,车轮坏得越厉害。

我不知道我从何处来到这个世界上,但我的路朝圣地神明的祭坛延伸。我的心灵之神指示我承认民神,向民神叩拜。当我胸前挂着那民神的绚丽花环时,所有种族的人召唤我,为我搬来座椅。当我伫立着面戴印度人的面具时,四周是不尽的拦阻。当他们看见我是一个人时,他们尊重我这个印度人。当我只以印度人的面目出现时,他们不会表示欢迎。我恪守自己的宗教信条,我脚下的路就会因布满误解而崎岖难行,我世界的年寿也会萎缩。因此,我追寻的必须是真实,而不是名噪一时,昙花一现。

关于我的俄国之行,真真假假的消息混杂着传到印度。我总难以漠然置之,为此自己责备自己。我一次次思忖,到了应该出家栖身森林的中年,一举一动,一言一行,却仍像置身于世俗社会的人,必然陷入苦恼。我听说并在书中读到俄国遇到巨大困难,但令人欣慰的是,我在那儿看到了克服困难的大无畏气概。

泰戈尔

大西洋上

1930年10月4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