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甘地的回信

给甘地的回信

亲爱的圣雄甘地:

各种形式的力量,是非理性的——它像一匹蒙着眼睛拉四轮车的马。其间的道德元素,只体现在驾驭马的车夫身上。消极抵抗是一种力量,其间不需要道德成分;为别人或为自己,它可能对抗真理。当各种力量似乎可能获得成功,具有诱惑力时,其内在危险迅速增加。

我知道,借助善行与邪恶交战,是你的教诲。但这样的战斗任务,是交给英雄的,而不是交给一时冲动的人的。一方面邪恶必然繁殖邪恶,另一方面,非正义导致暴力,侮辱别人招来报复。不幸的是,这种力量已开始被启用了。通过制造恐慌,或者发怒,我们的当局已对我们昭示,他们伸出爪子的必然后果,是驱使我们中间的一些人走上充斥愤恨的秘密之路,使另外一部分人走上彻底堕落之路。面对这样的危机,作为群众的一位杰出领袖,您站在我们中间宣布您对理想的信念,您深知,这种理想就是印度的理想。——这种理想既反对暗中报复的怯懦,也反对被恐怖吓出来的屈服。您说过,佛祖释迦牟尼为他的时代和后代所做的是:以不发怒的力量制服愤怒,以善行的力量制服罪恶。

这善行的力量,必须证明它的真实性和实力,以它的无所畏惧,也以它对种种欺诈的拒绝——这种欺诈为了它的成功,依靠自身能力进行破坏。这善行的力量,不会用它的破坏的工具去恐吓手无寸铁的群众,让我们感到羞耻。我们应该知道,道义上的征服,并不体现于成功,失败不会剥夺它的尊严和价值。相信精神生活的人知道,胜利紧随着对物质力量中各种错误的抵制——这是理想中生机勃勃的信念的胜利,也是经受挫折之后的胜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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泰戈尔和甘地

我经常感到,也经常说,自由的珍贵礼物,从不施舍给人。我们必须夺取它,拥有它。印度某一天有机会获得它时,能对凭征服的霸权统治她的人表明,她在道义上是优胜者。她应当自觉进行忍受苦难的修炼,苦难是“崇高”的桂冠。她应用对善德的执着信念武装自己,泰然自若地面对嘲笑精神力量的傲慢。

您在需要提醒她认识自己使命的时候回到您的祖国,带领她走上真正获胜的道路,消除她目前政治的软弱,这种“软弱”头上插着施展外交计谋弄来的彩翎,招摇过市,想象着它已达到自己的目的。

这就是我真诚祈祷的原因,但愿任何企图削弱我们精神自由的东西,挤不进您前进的队伍,但愿为真理事业所做的牺牲永不退化为光说空话的狂热。

做了简短的开场白,请允许我呈上两首小短诗,作为一个诗人对您崇高事业的支持。

(一)

让我高昂着头,坚信你[3]是我们的庇护所,各种恐惧是对你拙劣的不信任。

对人的恐惧吗?可世界上哪有这样的人?这样的国王?啊,王中之王,谁与你势均力敌?世世代代,谁在真理中支托着我?

人世间,哪种势力能夺取我的自由?你的手臂难道不穿过地牢的厚墙,抚摸囚徒,让他获释?

难道我必须怀着对死亡的恐惧,抓住这具躯体,像守财奴守护他不多的财产?我的灵魂难道年年岁岁不曾呼唤你永恒生命的盛宴?

让我知道,一切痛苦和死亡,不过是片刻的影子;弥漫在我和你的真理之间的黑暗势力,不过是红日东升前的白雾;只有你,永远属于我,你比威胁、嘲笑我男子气概的权力的一切骄傲,高尚得多。

(二)

我由衷地对你祈求——请赐给我至高无上的爱的勇气;赐给我敢说敢为的勇气;赐给我为实现你的愿望甘愿受苦的勇气;赐给我离弃万物或被万物摈弃独自生活的勇气。

我由衷地对你祈求——请赐给我至高无上的爱的信念;赐给我死亡中生命的信念;赐给我失败中获胜的信念;赐给我隐藏在最柔弱的美中那力量的信念;受到伤害而不进行报复,是痛苦的,请赐给我这种痛苦中的尊严的信念。

泰戈尔

1919年

[1]指当时的印度总督切姆斯福特勋爵。

[2]印历1月,公历4月至5月。

[3]这两首诗中的“你”指创造大神梵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