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信南特库帕尔·桑·古卜多

1941年

致信南特库帕尔·桑·古卜多

南特库帕尔:

有一天,我和奥尼尔讨论了文学价值标准不断变化的问题。当时,我说,语言是文学的载体,在一个个时代,语言是经常发生变化的。因此,单词的引申义也有变异。这个话题,需要说得更清楚一些。

像我这样的抒情诗人在诗作中专门经营的,是不可言传的情味。在一代代人的口中,情味的味道,是不一样的,人们对它的喜欢程度持续下降,像干涸的河里的水一样渐渐消失。所以情味的经营,总是走向停业。诗人从不为它的尊荣而感到自豪。但是,提供情味,不是诗歌文学唯一的行当。另一个行当,是形象塑造。往形象中注入的是直接感受,而不仅是揣摩、暗示和音响。年少时我为我的一本书取名《画与歌》。想一想就明白,可用这两个单词确定文学的界限。画不是特别深奥的东西——可以看得清清楚楚。往画中注入情味,它的线条和抹上的颜色,不会被情味遮得模糊。它的结构是坚固的。通过文学,我们体会到人的许多激情,忘掉人的激情,不用花很长时间。但在文学作品中,人的形象鲜明地呈现的地方,是没有遗忘之路的。在这昼夜运动的世界上,往返的无数事物中间,人的形象沿着大路行走。所以,不管你有没有说的勇气,莎士比亚的长诗《鲁克丽斯受辱记》《维纳斯与阿都尼》的诗味,我们至今在口中品尝。但是,关于《麦克白夫人》《李尔王》和《安东尼和克莉奥佩特拉》,如果谁说同样的话,那我就要说,他的味觉不正常,有毛病了。莎士比亚开启了人物画廊的大门,世世代代,那儿的观众摩肩接踵。同样,我们可以说,《鸠摩罗出世》中,喜马拉雅山的描写,过于矫揉造作,作品中也许有梵文语调的尊严,但没真实的人物形象。由女友陪伴的沙恭达罗是永恒的。国王豆扇陀可以拒绝她,但任何时代的读者不会拒绝她。世人已经觉醒,她将世代获得人们的欢迎。因此,我说,文坛上形象创造的席位,是恒久的。诗人贡刚的全部诗作可能不会受到后人的喜欢,但他塑造的猴子伐鲁达多会被人记住。莎士比亚的剧本《仲夏夜之梦》的价值可能会减少,但喜剧角色福斯塔夫的影响将永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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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年泰戈尔

生活是一位艺术大师。他世世代代以各种技巧赋予各国民众以生动形象。亿万人的容貌已消失的遗忘的黑暗中,但成千上万的形象在历史上光芒四射,历历在目。生活的这种创造,如果在文苑轻而易举地获得一席之地,肯定将是不朽的。那样的文学作品是传世之作,如《黎明静悄悄》《鲁滨孙漂流记》等等。我们许多人家中收藏了这些作品。生活这位艺术大师的画作留下来了;其中有的不完整,有些模糊,有的则仍然清晰。生活的影响超越一切时代习见的虚伪,在文苑生动呈现之地,是文学的天国。但生活既是雕塑家,也是幽默者,经营情味,是他的专长。不过,情味之觞上如果没有生活的签名,如果只表现某个时期的特点,或者只显示创作技巧,那么积累的文学趣味就会变味,或者枯竭。伟大的幽默者——生活,若让人品尝某种纯真情味的滋味,那种情味的盛宴的邀请函,就不用担心被退回。“十个月亮落在脚趾上哭泣”,写这行诗运用了诗歌技巧,但其中没有生活趣味,而下面的两行诗:

请用你头上的明亮色彩

染红我的乳罩——

我们从中获得生活的爱抚,这两行诗是可以愉快地接受的。

祝福你们的泰戈尔

圣蒂尼克坦

1941年4月15日中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