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履祥洋行所保千万华股”之实相

三、所谓“履祥洋行所保千万华股”之实相

张之洞是“会办”芦汉路的另一关键人物,他对“四商”观感又如何?奉旨后,三月二十六日(5月8日)致王文韶电透露出其一二心意:

试想粤商四起,各称集股千万,岂华商具此大力耶?有银行具保者,岂外国银行肯保华商千万巨款耶?吕庆麟粘有银行保单,其为银行招洋股无疑。刘鹗无银行作保,其为不正派之洋人招揽洋股无疑。朝廷欲令详加体察,似亦略见及此。……但不揭破粤商认股影射之弊,政府之误信莫解,办事之良策难进。自应电请督办军务处迅速饬令诸人即行赴鄂,由鄂赴津,公与弟会同考察,面询实在,股份是否悉属华商,如何承认分办,自能水落石出。揭破之后,再行会奏真实办法。(27)

归纳意见约有三点:一、不认为当时华商有能力集资千万巨股;二、明确反对集入洋股,并怀疑刘鹗有“招揽洋股”之嫌;三、主张在鄂、津分别“面询”集股诸商,“揭破”真相,而最终会奏仍由天津定夺。(28)

就张氏观念而论,对“商办”铁路存一种先入为主之偏见。他本人甚至说过“总之,华商不出于商学,其趋利也,近则明,远则暗;其谋事也,私则明,公则暗”(29)这样的话。有论者指出,张之洞在官办、商办之间的态度是“以两者互为补充,而在不同的情况下则又各有偏重,但多主张官督商办或官商合办”(30)。无论督办或合办,“官重商轻”的格局终难突破。前署理两江总督时招股筹修苏沪铁路,就对起而响应的华商予以压制,主张一切“概由官主持”(31),甚至公开说出“铁路为全国利权所关,不甘让利于商,更不肯让权于商”的话(32),招商无果而终。今奉旨考察“四商”,又怀疑“岂有一无名望之人能招千万巨款”,批驳刘鹗等人为“纰缪”。(33)

刘鹗在津已遭冷遇,继被“饬令”南下,其境遇可想而知。据姚锡光日记五月十七日(6月27日)条,刘鹗在武昌与张之洞有过一番对话:

帅询以已经集股有着之款几何?云抟对以:“已集有一千万两。”帅谓:“现拟办之芦汉铁路非一千万所能济。”云抟谓:“现在请办者四人,每人集股一千万,则芦汉铁路之事济矣。”帅意复不以四人合办为然,因询以:“汝已集股一千万,尚能多集否?”云抟对以“铁路乃有利益之事,开办以后,股分必旺,不患无股分”云云。因将上海履祥洋行所保一千万华股保单呈上。帅云:“姑留阅,尔候定夺。”(34)

上述对话中,张之洞已流露出“不以四人合办为然”的意态,而刘鹗坚称集股有成,并拿出证据——上海履祥洋行所保一千万华股保单。张不能断然拒绝,于是向上海调查核实:“上海有履祥洋行存放知府刘鹗芦汉铁路股本银一千万两,声明无洋股在内。请详查是否属实?该洋行所操何业?是否殷实?行主何名?能签押出字据保认,乃可为凭。望速查复。”(35)数日后,上海道黄祖络禀复称:

遵派员详询履祥洋行主贝履德,据称:该行在沪系伊独开,专造匹头生意。刘守鹗系素识,曾与商议,如禀准有承办芦汉铁路明文,由伊行转向外洋凑借一千万两,非真有股本存在伊处。现既未奉有核准明文,伊更不便签押保认,等语。查刘守在别埠有无招有股本,未可知。惟履祥洋行开设未久,局面不大,纵使转借洋股,恐亦未可靠。(36)

张之洞据此得出结论——“该洋行并不殷实,即洋股已不可靠”。在“核准明文”或“银行借款”两者均未落实的情况下,刘鹗视同既成事实,分别向洋行和政府两边口头允诺,借用为揽办铁路的资本。其初衷或出于成事心切,结果却难逃“虚诞”的指控。(37)这种具有投机性质的行为,也为官场中人抨击“商办”平添了口实。事实上,在集股办路的多路神仙中,非仅刘鹗一人有“系洋股影射”的嫌疑,经多方查核,最后证明“四商”所言无一可落实,均属“海市蜃楼”。盛宣怀攻击说:“在沪时亦有洋商来言,外国银行允认股数千万,包办数十年,许华人挂名总办,饵以重贿,谅此辈皆入此迷途。”(38)刘鹗与外人有无此种交易,尚难证实,但其言论却明显流露对“招洋股”的警惕。在与姚锡光论及此事时,他有意识地区分道:

洋债可借,洋股不可招。洋债,不揽我铁路利权,一招洋股,则利权尽入彼掌握矣。(39)

刘鹗已然有分别“洋债”“洋股”的自觉,他的如意算盘是借洋债而托名为华股,但此种牵扯不清的关系,却为抱“先入之见”的张之洞等人所利用,进而引为排拒的理由。张之洞对王文韶表示说:“事既责成直、鄂,必当遵旨不令洋商入股,以绝无穷后患。关系太巨,万不敢稍有含糊。弟与盛道熟商,官款难拨而注意商办,洋股不准而注意华商,华商无此大力,无此远识。”(40)“洋股”必须排斥,“华商”又不可信,如此便只有“归官”一途。还在刘鹗接受“核定”之前,张之洞已将“四商”划入另册——“似此影射支离,四家皆恐成画饼,似宜早日定议复奏,即奏派盛道招商承办,免延时日,或致旁生枝节”(41)。两处文中“盛道”,即盛宣怀,字杏荪,时为津海关道。张之洞拟联合王文韶,推荐盛氏督办芦汉路,实质为对“四商”方案直接否决。前述有说法,刘鹗南下败于“与盛氏龃龉”,真相究竟如何?探明此问题之前,有必要梳理当时张、盛的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