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无果而终
二度入鄂,刘鹗急欲见张之洞,而后者似迎还拒,仅谕令“与钱念劬太守、蔡毅若观察商量铁路事”(68)。奉命周旋者钱恂(1854—1925)、蔡锡勇(1847—1898),皆湖广督署亲信幕僚。姚锡光日记七月十九日(8月27日)条记:
晚间,刘太守铁云假自强学堂内请客,同坐者钱念劬诸君子,余为帮作主人。据念劬言:制府将以芦汉铁路派盛杏荪、刘铁云合办。盛杏荪即于明日到鄂云。刘铁云私谓余曰:伊不愿与盛杏荪合办。如芦汉铁路由盛杏荪办,伊即愿办苏沪铁路,与盛杏荪分道扬镳云。(69)
刘鹗久等无下文,向钱恂等探问内情,结果事机又有变化——盛宣怀也前后脚赶到了湖北。实际上,约一周之前,七月十三日(8月21日)张之洞已电告盛宣怀“紧要情节甚多,必须面谈,始能详尽妥善”,邀其“即日命驾来鄂详筹一切”。(70)查考背景,张、盛因复奏芦汉路事,在前述总理权限、兼办银行问题上小生龃龉,彼此不满,导致刘鹗等人返场,然就在此时,由于汉阳铁厂经营不善,遭北京户部挑剔,张之洞欲用盛宣怀、翁同龢的关系借为缓颊,不得不又有所妥协。(71)
对幕后发生的一切,刘鹗还全蒙在鼓里,但张之洞示意芦汉路“合办”,较前口风已转,再加上盛宣怀接踵而至,不由得让他产生怀疑。在给表弟卞子新信中,充分流露出这一情绪:
兄十一日到汉口镇。既过江,知香帅电召,为欲将铁政、铁路二事并归兄办。及到,又变计矣。前日电召盛杏荪来,令兄与盛商酌,或分办,或合办,议定即出奏。今日盛到,盛称洋债借不动。香又变无主义矣。数日之间,业已三变,此后尚不知如何变法也。(72)
刘鹗尚悬犹疑,消息更灵通的姚锡光已感事态渺茫,七月二十二日(8月30日)记:“念劬谈铁路,言及盛杏荪谓借洋债不成;刘铁云谓借洋债必成。盛杏荪谓借洋债须国家作保;刘铁云谓借洋债无庸国家作保,且洋人并能保险,保创办铁路必不歇本云云。太守之意颇左杏荪,不信铁云;未知制府之意何如?”(73)
两天后,七月二十四日(9月1日),事情终有了结果。当日姚锡光记下与钱恂的一番对话:
钱念劬太守来言“芦汉铁路制府已决计归盛杏荪督办。现在正办折稿,不日将出奏矣。其刘鹗诸君,无论集有华股数十百万,准其入股,并照商例派伊等入大股之人管事”云云。余言:“由盛杏荪督办,则大利全归盛杏荪。刘鹗等不得分段认办,且不得会办名目,而仅令之入股、入局管事,伊等未必情愿。今芦汉干路既归盛杏荪,何不令刘鹗等认办支路?”念劬谓:“盛杏荪之意,在将干路、支路、凡中国铁路一应包去。今若将支路另令刘鹗等认办,则必大拂盛杏荪之意,制府不能也。且即芦汉铁路得与刘鹗等入股,已大非盛杏荪之意,实制府强而后可”云云。(74)
由盛宣怀督办芦汉全路,已获张之洞允可,至此板上钉钉;而所谓商人可“分段认办”“准其入股”,貌似给刘鹗等人留了参股机会,却缺少实际意义。稍后直、鄂总督联衔复奏,即强调“此项铁路,论旨以官督商办为指归,以不入洋股为要义”,并以“四商”为例,指出其实质即为“全恃洋股为承办张本”,进而对商人眼界、商股价值大加贬低,否认“华商自办”的可行性。(75)经过一番较劲,张、盛终于达成默契,联手将刘鹗等华商踢出局外,而这背后有着不为外人所知的利益交换。姚锡光为表象所惑,不禁感慨:“盛杏荪之垄断把持,而制府之甘受挟制,亦一奇也。”(76)
当天,姚锡光将结果径告刘鹗,后者知事已不可为,不愿再行久留。七月二十七日(9月4日)姚锡光记:“刘铁云太守来辞别。……以办铁路来鄂,不得志,将往沪,即午后启行。”(77)
在汉停留期间,刘鹗作有《登伯牙台》一首吟咏其怀,诗曰:
琴台近在汉江边,独立苍茫意惘然。
后世但知传古迹,当时谁解重高贤。
桐焦不废钧天响,人去空留漱石泉。
此地知音寻不着,乘风海上访成连。(78)
既然“知音”难觅,只能无奈而返。而此行的曲折突变与功败垂成,实令当事人与后来读史者均有不胜“惘然”之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