附 庚子北京避难记
按:《庚子北京避难记》,佚名,清光绪间手抄本,今藏上海社会科学院历史研究所图书资料室。全篇七千余言,分上下卷,不署作者,无序跋,内容系义和团运动期间一位下层京官逐日记载之见闻,起自庚子五月,迄至辛丑正月,疑为原稿本。上卷记义和团入京后所见种种情状及“避难”返乡之全程经历,下卷综论庚子事变之缘起、经过与结局,多穿插有主观性的评论。篇末附录庚子七月二十六日至辛丑正月初六日若干重要上谕及辛丑条约议和大纲。据整理者考订,作者为费德保,字芝云,江苏吴县人,监生出身,时为兵部主事。此书向未有刊本,亦未经著录,而所记俱系本人身历目击,颇多可采,故有整理披露之必要。页下简注为整理者注。
庚子北京避难记事上
庚子之变,衅起团教不和,以致衅开仓猝,神京不守,生民涂炭,虽曰天命,岂非人事哉!予承乏兵曹,事皆目击,萃华西狩,百官离散,流离困苦,徒步出京,幸而出险,谅由祖宗默佑,痛定思痛,不可不有以志之。
五月初一日,散值,访同乡曹根生驾部(允源)(32)、邹紫东仪部(嘉来)(33)。入门时,紫东神色仓皇云,良乡、涿州一带义和团滋事,聚有数千人,将保定一带铁路焚毁,人心惶惶,是为滋事之始。查义和团初起于山东,蔓延至直隶,在保定所属东流村与教堂为仇,直藩廷方伯(雍)委清苑令陈,劝谕解散归农,事可中止。不意直隶裕制军派一武员杨福同往彼弹压,该弁粗率任性,不达民情,一味威劫,遂致团民戕官,激变势成,将铁路公局抢劫,并将铁道焚毁,乱势成矣。事闻朝廷,于初十后,诏派军机大臣刑部尚书赵舒翘,往涿州一带,劝谕解散。其时拳民汹汹,有不肯奉诏之意,朝廷又遣大学士刚相(毅)往谕,拳民以忠义自命,刚相颇为所惑,回朝时以人心可恃、众志成城等语,动摇天听,并不计时势之强弱,兵事之利钝,而拳民亦自名为国宣力,遂数十成群,陆续进都门,毫无忌惮,门禁亦不严。至十五后,遍街皆拳民,首扎红布,手持利刃,日夜焚烧教堂,搜杀教民,三五夜城外火光烛天,而市面居民尚不惊动,识者已知乱之难戢矣。朝廷遂会董军门(福祥)督甘军入城护卫,甘军全队进内城,驻扎东华门外。十六日,适董军队扎天桥,有日本书记官某人入城,冲其队伍,董军门以犯军令,即令正法。教堂本与日本无干,此事又犯日本之怒矣。初四日,洋兵自天津入京者三百余人。
拳民到处结坛,名为不贪财、不爱色,然到处募缘,或令送米面,或令送钱帛手镯,居民亦不敢不应。初愚民以拳民为可恃,及至勒索财物,亦渐知其不可恃矣。最可笑者,坛中朝夕焚香,以神附体为言,或曰赵子龙,或曰孙猴,并以能御刀刃、能避枪炮欺诳于人。盖以气炼御刀刃,自古易筋经法有之,偶有一二人习之,亦不足为异,至能避枪炮,则迅雷烈火,谁能御之?此可不辨而明者。并对空放火,云不必动火,用咒一二语遥拜之,则熘自屋中生,人皆神异,以为天助,其实皆并未目击也。总之与汉之黄巾、宋之郭京同一妖异,所谓国家将亡,必有妖孽,识者早知祸乱之萌,岌岌可危也。
二十日早,大栅栏有一中西大药房,名老德记,其中西药居多。拳民以灭洋为名,凡有外洋货物店,皆欲一焚以张其势,特来拳民数十人焚其店,不料起火之后,势成燎原,大栅栏为戏楼、饭店会集之地,高楼巨屋,比栉相联,火遂四延,不可救止。西及观音寺,南及煤市街,西北延烧最甚,珠宝市、廊房头条二条三条胡同,延至西河沿东口,过桥延及东西荷包巷、月城一带,火光焰天,烧至竟日,黑烟障地,瓦碟盈堆,各铺户居民纷纷逃窜,哭声震耳。珠宝市二十四家银炉房,尽付一炬,莠民乘机抢夺。锦绣世界,一刹那付之灰烬,可为浩叹!自辰刻起烧至戌刻,火势稍衰。予时在延寿寺街长元吴会馆,相距不过半巷,幸未殃及,已属万幸。至二鼓后出门,赴前门一望,但见墙颓壁倒,烟雾不息,而正阳门城楼一座,红如炉火,不胜骇然。正阳门楼,四面皆方砖砌成,不见一木,相传常有狐仙守护此楼,而楼门忽开忽闭,人所共见,不料亦遭此大劫。且不知火由何处而上。正阳为天子当阳之正门,一朝焚毁,天之示警可知矣。最可恨者,火起之初,有水会持水龙来救,拳民不许,云神火令焚洋房,如来救者,即同党杀之,人皆退避,因此势成燎原。及晚火势不熄,拳民中亦有顾忌者,遂云坛中神降,令水会来救,而水会方敢至,于是水龙四集,方始救息。都中城内外而有水会,而救火极电捷。前数日中拳民焚教堂教民屋,单焚一处,火不旁及,所以愚民信之。不料此次竟延烧二千余家,至是愚民方知拳民之不可信,而神道之不足恃矣。不胜三叹!
自焚大栅栏之后,市面尽闭,银亦不汇,迁避者纷纷不绝,而各处票庄均不流通,日坐愁城,城内外均扎营。至二十一、二日,朝廷日召对卿寺,议战议和,迄无成见。至二十三日,始奉宣战之旨。董军遂以全队守扎御河桥,进攻东江米巷各使馆。是日傍晚,闻枪炮声不绝,禁城中竟开战场,枪林弹雨中,不知误伤多少人命,亦千古未有之奇祸也。两国相争,不斩来使,是古今通例,况万国公法亦从无攻围使臣之举,究不知此谋出于何人?炮声隆隆,彻夜不绝,路断行人。及天明,方知是晚内城东单牌楼一带,官宅民居大半为乱兵抢劫一空,其最著者,徐中堂(桐)宅、曾袭侯(广銮)宅、孙中堂(家鼐)宅、钱尚书(应溥)宅,均被劫掠一空,幸未伤人。孙为予戚,见其少君景周驾部(34),据云身无长物,惟穿一单褂逃出,形同乞丐,亦自来未有之奇事也。各铺户商店,如桂林轩等铺,不但遭劫,并且伤人。盖战时有教民逃避至该铺中者,而董军寻踪追及,互相轰击,玉石俱焚,不辨其为良民、为教民也。是夜遭劫者数百家,遭难者数千人,可谓浩劫,幸城外尚晏然,而终夜不安枕矣。
五月二十三日,江米巷开仗以后,炮声日夜不息,使馆防守甚固,有英、法两馆,墙坚基固,各公使均藏于内,俟我军稍退,即用洋枪狙击,相持一月,董军营哨官有伤亡者。枪子飞至城外,沿途行人死伤不少,众皆裹足。廿八,吏部验看之期,吏部侍郎陈学棻坐车经过棋盘街,被乱军开枪,劫死车仆二人,验看官轰死二人,前门外路断行人。予在馆耳闻炮声,日坐针毡,与同馆蒋光禄(恩溍)、金孝廉(文樑)互相叹息而已。
六月初,拳民四处抄杀教民,并波及无辜,官眷皆避乱出城,有至通州暂避者,有至京北延庆、昌平等家去者。予同曹根生驾部、邹紫东仪部相商,以眷属出城为宜,而车价极昂,予向无积蓄,银饰又不能通融,承廖仲山尚书(35)送二十金,陆凤石阁学(36)送二十金,陈小石府丞(37)送十金。遂略整行装,所有书籍磁器一切均不敢带,仅带随身衣包,雇大车一辆,价四十四金,于十一日同曹、邹两家眷口起身赴保定,沿途拳匪林立,幸而获免,于十四日抵保定,暂租民房三间小住。
六月十七日,天津失守,聂军门血战身亡,裕制军退守北仓,保定人心浮动,迁避纷纷。至月底,传有议和之意,人心稍定。予于七月初,适有便车至京,又奉严旨,司员告假者扣资,遂又赴京,仍寓长元吴会馆。
李制军(秉衡)奉命督援军入京,七月初十日裕制军兵败自尽,李公请赴前敌,遂督张军门(春发)二十营,赴杨村一带迎击。李公忠义奋发,而所带各军皆新募,全无纪律,一见洋兵,不战而溃。李公知事不可为,于十五日吞金殉国,援军一律溃散。十六七日,败军尽入京,市肆尽闭,风鹤皆惊。
七月十八日一早,传言乘舆已动,至顺治门已闭不可入,官民纷纷窜避。予单身出彰仪门,乱军与拳匪到处林立,于枪林炮雨中徒步至芦沟桥,已有拳匪奸民把守,空行人尚可经过,一路妇啼儿哭,惨不可闻。天晚至长新店,适同乡陆凤石侍郎、徐花农学士亦踉跄而至。十九日,各雇一人推小车,经五日方到保定,不堪其苦,幸天佑得免于难。
二十二日到保,遇王书衡比部(仪通)(38)、葛郁斋(正卿侍郎(39)之侄孙)亦到保,知乘舆于十九日出城,有云从易州而西,有云由宣化,不知确耗。洋人于二十日入都,国破家亡,真可痛哭者已。
予困守印曹,本无积储,出京川资幸廖、陆诸公资助,抵保匝月,囊橐如洗,而保定逃兵四集,又无重兵驻扎,决非善地。适杨萟芳都转来保,怜予困乏,赠予二十金,又同乡金养田大令,向有首尾,索还三十金,即雇轿车一辆,价二十金,令两女一婢,随内嫂蒋夫人,同赴邯郸捕署蒋兰生内兄处小避,以轻家累,于二十四日起身。嗣军情日亟,洋人又有来保之信,予挈慰儿同甥婿丁子馀(传福)、甥女程氏同伴,与廿七日起身赴邯,雇轿车一辆,价至三十金之昂,亦不得已也。一路幸平安,于八月初二日抵邯郸捕署,川资已罄。
同乡戴萟郛太守(锡钧)慷慨乐施,周人之急,于梓谊尤笃,现任大名知府,因修书告助,并到彼署为办笔墨。复书承允下陈蕃之榻,月送十八金,因于十七日雇车,往赴大名。十八日抵大名,下榻于西院清风书屋,与同乡程蔚君茂才(文豹)比屋而居。萟翁情谊殷拳,有宾至如归之乐。
闰八月初,得省信,知洋兵到保,初来数十人,嗣陆续至数千人,据占城库,凌辱官吏,居民皆纷纷迁避。后又得信,竟将护督廷方伯(雍)及城守尉某、又总兵某,三人均被斩讫,以护庇拳匪为罪案,臬司沈子敦观察以官卑权小,恐其非罪,拟革职。中朝赏罚,付之外夷,亦可叹已。
大名有一教堂,四五月间为镇兵拆毁,教师樊某亦驱逐去境,以为无事。不料事变后,洋人来文,责罪镇道,并以教堂各物所失甚多,责令赔偿二十万金,如不允赔,当兵临城下云。镇台王君(连三)贪暴不得民心,夜郎自大,而观察为同乡庞君劬庵(鸿书)(40),书生本色,不知兵事,得书后仓皇失措,阖城亦摇动不安。予寄迹郡城,萍踪不定,本非久计,因作南旋之计,遂于九月初八日偕程君蔚君结伴起身,庞观察送程仪十二金,戴太守亦送金十二金,以作川资,雇车二辆,挈慰儿、两女、一婢起身,由开州于十二日抵长垣县。长垣为先大夫旧治,进城耽搁于表弟葛士林处,小住十日。至河东访先大夫门生牛君小亭,拟呼□伯之助,小亭家远不如前,未能臂助,予拟作梁园之游矣。
道中有感时事赋七律四章
无端横海起烽烟,百雉金汤意不坚。
廿载功名忧虑日,一家骨肉乱离年。
城头鼓角宵初半,月里山河影尚圆。
报国男儿分内事,几人肯著祖生鞭。
太白芒寒夜有光,那堪世事话沧桑。
覆巢空自飞乌鹊,匝地无从避虎狼。
举国竟听韩侂胄,望君如岁沈诸梁。
澄清揽辔知何日,洒尽杞忧泪两行。
封豕长鲸气早吞,雄兵十万枉云屯。
悔教重译通西域,又见潜师启北门。
畿辅谅无干净土,故人尚有未招魂。
朝来劫火长安望,忍把兴亡仔细论。
蒿目时艰唤奈何,壮怀空握鲁阳戈。
亭台焦土阿房赋,风雨淋铃蜀道歌。
造祸端先开董卓,知兵名竟负廉颇。
终南自古钟王气,漫说偏安拥黄河。
长垣令罗旭云大令,明北进士,字廷煦,雅吏也,一见如故,承送程仪大钱十千。又和原韵八章,志之以记鸿雪。录于左:
贪功妄想附凌烟,六甲天神信转坚。
鬼蜮射沙遗毒日,鲸鲵翻浪肆威年。
空中蜃气知多幻,缺漏蟾辉望再圆。
独惜潞河军尽溃,断流枉自说投鞭。
中朝日月仰重光,举善忠谁似子桑。
安得触邪来獬豸,那堪当道尽豺狼。
梅生吏隐惭仙尉,侯老风流缅大梁。
太息无人能报国,参司戎律惮颜行。
痛哭声同杜老吞,神京只说虎貔屯。
相才羹许调梅阁,儿戏军都似棘门。
西幸萃华无警跸,南飞乌鹊如销魂。
敌氛至此凭谁挫,取胜澶渊敢并论。
茫茫天醉竟如何,三辅烽烟未止戈。
回首铜驼增涕泪,壮怀枥骥动悲歌。
虏堪怯胆无韩范,将有奇才待牧颇。
盼得六飞仍返驾,收还带砺旧山河。
再和原韵:
烽燧惊传渤海烟,履霜早信有冰坚。
腥风卷地愁今日,皮岛通商误昔年。
壁垒花飞金石裂,舟车机走火轮圆。
木牛流马卑无用,冠世高才愿执鞭。
城头火起烛天光,盐铁搜罗费孔桑。
烦请长缨盘战马,恨无利剑斩封狼。
处堂燕雀多巢幕,出海鼋鼍敢驾梁。
十万甲兵同瓦解,畴将纪律肃戎行。
龙宫珍物饱鲸吞,漫道王师灞上屯。
剩有虎贲随玉辂,都无豹略展金门。
浮云远蔽长安日,夜月空招屈子魂。
骄虏犹闻寇州郡,妖风满地不堪论。
羹沸蜩螗可羞何,辽东直北陷兵戈。
宫商离乱凉州曲,钧石和关洛涧歌。
上回天威须再肃,中原王道本无颇。
祗今不少刘唐秩,独怪难当曳落河。
八诗激昂,慷慨皆可诵也。故附记之。
乱之初起,各使馆尚持两端,朝廷亦有意和局,曾遣译署堂官,委曲调停。五月十九日,有德国公使克林德坐轿赴总署议事,不料行至东四牌楼大街,忽值董军及武卫军队,该使臣轿前有洋兵十余人,手持火枪护卫,而该使臣手执小枪,乱军忽谓其开枪,遂一哄而进,不分皂白,洋兵皆四散,该使臣遂死于乱军中矣。公法凡害及使臣者,决计开战,于是不可收拾矣。有云是董军门之意,然当时人心不靖,军无纪律,以致酿成不解之祸。虽曰天意,岂非人事不善欤?
七月初七日,译署大臣许侍郎(景澄)、袁太守(昶)亦因与使馆议事,忽触权贵,奉旨均正法西市。十七日,徐小云尚书(用仪)、立山尚书亦骈斩于市,罪案不明,人皆冤之。小云尚书,久列正卿,年逾七十,一朝遭此惨祸,天下惜之。是时乱势正亟,尚书正法后,竟致无人收尸,幸其婿周镜渔比部(41)在京,翌日为之殡敛,而和局至此,已决裂不可收拾矣。
予于九月廿六日由长垣起身,廿八日抵汴梁,闻河北军甚亟,洋兵有到广平之信,遂遣人将儿女等初二日亦接至汴省。此来本拟谒裕中丞(长),向有旧谊,或谋一枝栖,以作旅费,不料中丞仙游,大失所望。遂谒任筱沅河帅(42),极蒙青睐,赠赆五十金,于是决计南旋矣。汴省有黄河之险,或可作恃,然河北三府有寇警,而省城亦必惊惶,恐土匪乘机而起,且各省客兵林立,饷稰不继,一有匮乏,又恐内乱,是皆可忧者。
当道拜延方伯(祉)(43)承送十六金,朱学士(福诜)(44)送十金,同乡李子明大令送十金,约计回南川资,或可敷用。有友人劝予西赴行在者,而道途辽远,且带家室之累,并近有回銮之信,故仍决计回苏,再作计议。
十月初八日,雇轿车二辆赴亳州。十一日抵亳州,而水甚浅小,而船价极昂,与同伴刘福生少尹(绍晏,常州人,浙江委员)互商,仍不如早道赴清江,遂于十三日仍雇车二辆,由徐州一带驰赴清江,于十月二十二日抵清江,雇□泊船一只,水脚洋十六元,于二十四日下船,二十六日开船,三十日抵瓜洲。十一月初一日渡江,因丹徒内河各口水浅,遂沿江东下,进萧河口,初八日安抵苏州。
此次避乱,于六月十一日出都,十一月初八日抵苏州,约计半年,在途琐尾流离,不堪言状,且到处川资困乏,沿途乞钵,皆承诸世好亲友相助,敬当志之,不敢遗忘。廖仲山尚书送二十金,陆凤石侍郎二十金,陈小石京尹十金,杨萟芳都转二十金,叶绍韩观察十金,庞劬庵观察、戴萟郛太守各十二金,开州唐伯康刺史八金,河督任筱帅五十金,延方伯(祉)十六金,学使朱桂卿八金,李子明大令十金,许星槎观察四金,共得二百金。(眉注:诸友皆患难之助,世世子孙当敬识不忘。)
庚子避难记下
予自光绪丁丑年到部当差,十五年奉先大夫讳,十七年服阙供职,计在部实资二十年,再二三年可望补缺,便就截取,归直隶州班分发到省,以一官为疗贫之计,别无奢望。岂料变生意外,遭此寇乱,名心更淡。出京时拳匪城外到处抢掠,慢藏诲盗,何敢多带行李,所带一身以外,仅随身衣履而已。所有历年所置书籍、衣物、用物亦值数千金左右,半存质库,半存会馆。闻洋兵入城以前,土匪又四处剽掠,谅已空诸所有。身外物固不足论,然二十年京官并此而一朝弃之,未免可惜,抑有定数耶?
此次之乱,实非朝廷本意,端邸不甚熟悉夷情,又惑于拳民之足恃,以为人心之固,不难灭此朝食,故摇动天听,决计开战,至海口布置,并未预为筹及。五月十八日,拳民焚天津教堂,其晚各国兵轮集大沽口者已二十余艘,照会大沽守将罗总戎,让大沽炮台,未逾时即开炮轰击,立将炮台占据,天险片刻已失,又何论后之成败耶?
裕寿山制军久历封疆,并不知兵。拳匪之起,有一曹姓、张姓头目,统数千人,阳为助战,实则乘机劫掠,此固乱民之尤不容于圣世者。而裕公信其可恃,分廷抗礼,该匪首遂侈然自大,闻司道在途相遇,竟令其出轿避道,恬不为怪。及临战阵,退缩不前,并扬言与洋人战,乃官军之责,我辈但知焚教堂、搜教民而已,是何言欤?失天津后,拳匪竟无一人,如鸟兽散。闻曹姓后为乡民所诛,张姓亦不知下落。倡乱之人,断无不身受其祸者,此固天理,而制军之轻听偏信,虽一死亦不足以塞责矣。
朝廷虽征兵天下,而事太匆迫,到者仅岑方伯陕西一军、张军门(春发)淮扬二十营,登州夏总戎(辛酉)五营而已,皆非久练之军。又以李鉴堂制军节制,以临前敌,兵将皆非素习,鉴帅固忠义,而付之以不习之将、不练之兵,安能使之效死?况出京时杨村已失,裕制军兵败殉国,人心摇动,敌焰方张,宜其不战而溃,所谓“出师未捷身先死,长使英雄泪满襟”,忠臣义士痛苦流涕而三叹者也。
时事之变,天象早见,予恨不习天文,见机不早。都中有一外国人,在中华已二十年,夙谙天文,并好历数,平日不预外事,用一庖人,极赏识之,相随十年矣。今年三月间,该夷忽令庖人结清账目,云:“我即日回国,尔相随多年,须重赏酬之。”庖人问故再三,方晓之曰:“予近日观天象,中外有兵起,不但尔中华受害,我外洋人亦有祸及,予既不干外事,须早回国,迟则不及,尔无事亦可早出京,不必留恋,并不足为外人道。”该夷遂于四月回国。庖人亦疑信参半,及乱起,方告人,知此言不谬。予有仆人牛祥,荐于大学堂教习者,与该庖相识,故得闻此言。可知祸乱之起,必先上现天象,特梦梦者不察耳。亦可见何地无才,外夷中未必无人也。
拳匪之可笑,令人喷饭。五六月中,气焰方张,动辄以神降为言,每一街一巷,必立一坛,有可疑之人,必执赴坛中,令其执香焚表,以辨是教民与否。予妹丈程菊村驾部(45),在街换银,忽执之去,令其跪坛焚香,据云中设一黄帏,内有一人,牵呵梦呓,如南中巫师之类,忽作小语云“他非教民,可以放他”,则令之去。若云“是教民”,则不待辩而诛之。同乡潘经士水部(46)出城,亦为执去,推挽半日,亦令焚表,几及于难。如此之类,不一而足,甚至如黄慎之学士(思永)、立山尚书,均为执去,诬以吃教,亦有为挟仇诬告者。此数日间道路以目,重足而立,不成世界矣!官更不敢过问,岂非国亡之妖孽乎?
四五月间,各国使馆电信极多,均电各本国,有数百字、数千字者,外洋电费极重,各使馆不殚烦如此之多,可见彼早有布置,非率尔操觚者,而我中国绝少未雨之绸缪,事事落于人后,安得不一败涂地耶?
保定拳匪亦甚鸱张。有一保甲委员忽为执去凌辱,幸伊安徽同乡在藩台处公禀,廷方伯两次遣人索之,不肯放回,后用令箭派武员调之,方始释回,已受辱不堪。询其故,方知数月前有一局役,为公事责革,该役挟仇,告以吃教,故有无端之祸。后该员不敢在省,他去,方保无事,亦险矣哉!官场如此,平民可知,宜其人心惶惑,朝不保暮矣。予在保时所亲见者。
皇上最仁明,议战时慈宫主政,上意颇不为然,曾执许竹筼侍郎手泣谕云:“朕一身不足惜,其如百万生灵何!”此言也,爱民之心溢于言表,天地祖宗,实共鉴之。所以中外归心,有归政之请,不知触权贵之忌者亦在此,然天下臣民无不戴之。
端郡王(载漪)系惇亲王之子,宣宗之孙也。去冬所立大阿哥,端王之子,于今上为从侄。自简立后,去冬上海电局绅经君(47),邀集千余人,电奏请归政,亦有外洋流寓绅商。此事深触慈宫之怒,而端郡王更不悦焉。外间颇有废立之谣,又恐各国借端问罪。此次开战,故端王立[力]主其议,如熟悉洋务之庆亲王、荣仲华相国,均不以为然,召对时与端邸相互抵牾,几至廷争。而端邸又以为拳匪可恃,故坚持定见,谓侥幸一胜,从此外夷可不干预中国政事。孰知强弱利钝,已成积习难追之势,以朝廷为孤注,是谁之咎欤?
许竹筼少冢,自承上泣谕后,已慄慄畏祸,不知七月初竟兴大狱,有似汉之晁错。临赴西市时,有人遇于宣武门外大街,囚车略停,许公呼其仆取纸笔,有遗嘱。当时匆匆,即在纸铺中取一纸。许公书三事,付其家:一云所有历年办铁路票据在某筐中;一云某姬有遗腹,如得一男,好为抚养以继嗣续;一云我伏法后,即令家人赶即收尸,不致迟误。许公少有文名,中年出使,谨慎持躬,位登卿贰,忽遭此奇祸,或谓定数,或谓前生之孽,其然岂其然乎?
同时伏法者,为太常寺正卿袁公爽秋(昶)。早登科第,久在译署,由总办放安徽芜湖道,嗣入京改京卿,充译署大臣,学问亦优,不知何故同日弃市。后传闻至使馆议和,外夷索主战之人,有似宋使对韩侂胄语,词太激烈,触怒权贵,上意尚可优容,而竟弃市。古人之明哲保身,有以夫。
自遭国变,徐中堂(桐)自缢于武英殿,崇尚书(绮)退至保定,自缢于莲池书院,其子葆效(先初)承袭公爵,从前系兵部郎中,与予同司,人极浑厚,楷法亦精。崇公亡后,闻亦随殉。其余王阁学(懿荣),阖家殉难。同司王海门(铁珊),安徽六安人,同乡宋养初侍御(承庠),亦在京自尽,皆为予旧交。此皆忠义之士,予所自愧不及者。疾风知劲草,世乱出忠臣。其余一时不及知者,奉诏令崑中堂(冈)查明。
七月二十六日(1900年8月20日)下罪己之诏,颁行天下。奉上谕:我朝以忠厚开基,二百数十年,厚泽深仁,沦浃宇内,薄海臣民,各有尊君亲上效死无贰之义,是以荡平逆乱,海宇乂安。皆赖我列祖列宗文谟武烈超越前古,亦以累朝亲贤夹辅,用能宏济艰难。迨道光、咸丰以后,渐滋外患,然庙谟默运,卒能转危为安。朕以冲龄入承大统,仰禀圣母皇太后懿训,于祖宗家法恭俭仁恤诸大端,未敢少有偭越,亦薄海臣民所共见共闻。不谓近日衅起团教不和,变生仓猝,竟致震惊九庙,慈舆播迁。自顾藐躬,负罪实甚。然祸乱之萌,匪伊朝夕,果使大小臣工有公忠体国之忱,无泄沓偷安之习,何至一旦败坏若此?尔中外文武大小臣工,天良具在,试念平日之受恩遇者何若?其自许忠义者安在?今见国家阽危若此,其将何以为心乎?知人不明,皆朕一人之罪,小民何辜,遭此涂炭。朕尚何所施其责备耶?朕为天下之主,不能为民捍患,即身殉社稷,亦复何所顾惜。敬念圣母春秋已高,岂敢有亏孝养,是以恭奉銮舆,暂行巡幸太原。所幸就道以来,慈躬安健无恙,尚可为天下臣民告慰。自今以往,斡旋危局,我君臣责无旁贷。其部院堂司各官,着分班速赴行在,以便整理庶务,各直省督抚,更宜整顿边防,力固疆圉。前据刘坤一、张之洞等奏,沿海沿江各口商务照常如约保护,今仍应照议施行,以昭大信。其各省教民,良莠不齐,苟无聚众作乱情形,即属朝廷赤子,地方官仍宜一体抚绥,毋得歧视。要之,国家设官各有职守,不论大小京外文武,咸宜上念祖宗养士之恩,深维君辱臣死之义,卧薪尝胆,勿托空言,于一切用人、行政、筹饷、练兵,在在出以精心,视国事如家事,毋怙非而贻误公家,毋专己而轻排群议,涤虑洗心,匡予不逮。朕虽不德,庶几不远而复,天心之悔祸可期矣。将此通谕知之。钦此。
闰八月初二日(1900年9月25日)奉上谕:此次中外开衅,变出非常,推其致祸之由,实非朝廷本意,皆因诸王大臣等纵庇拳匪,启衅友邦,以致贻忧宗社,乘舆迁播。朕固不能不引咎自责,而诸王大臣等无端肇祸,亦亟应分别轻重,加以惩处。庄亲王载勋、怡亲王溥静、贝勒载濂、载滢,均着革去爵职;端郡王载漪,着从宽撤去一切差使,交宗人府严加议处,并着停俸;辅国公载澜、都察院左都御史英年,均着交该衙门严加议处;协办大学士吏部侍郎刚毅、刑部侍郎赵舒翘,着交都察院、吏部议处,以示惩儆。朕受祖宗托付之重,总期保全大局,不能顾及其他。诸王大臣谋国不臧,咎由自取,当亦天下臣民所共谅也。钦此。
按,此次开战实由诸公摇动上听,而外夷亦以议和,必须先治主战者之罪方允开议,宛如金人之罪韩侂胄也。李傅相委曲上陈,朝廷不得已而从之,是以有此明谕。太阿倒持,亦迫于实势矣。如何耳!
十二月二十五日(1901年2月13日)奉上谕:京师自五月以来,拳匪倡乱,开衅友邦,现经奕劻、李鸿章与各国使臣在京议和,大纲草约业已画押。追思肇祸之始,实由诸王大臣等昏谬无知,嚣张跋扈,深信邪术,挟制朝廷,于剿办拳匪之谕,抗不遵行,反纵信拳匪,妄行攻战,以致邪焰大张,聚数万匪徒于肘腋之下,势不可遏,复主令卤莽将卒围攻使馆,竟至数月之间酿成奇祸,社稷阽危,陵庙震惊,地方蹂躏,生民涂炭。朕与皇太后危险情形不堪言状,至今痛心疾首,悲愤交深。是诸王大臣等信邪纵匪,上危宗社,下祸黎元,自问当得何罪?前者两降谕旨,尚觉法轻情重,不足蔽辜。应再分别差等,加以惩处。已革庄亲王载勋,纵容拳匪,围攻堂馆,擅出违约告示,又轻信匪言,枉杀多命,实属愚暴冥顽,着赐令自尽。派署都御史葛宝华前往监视。已革端郡王载漪,倡率诸王贝勒轻信拳匪,妄言主战,致肇衅端,罪实难辞;降调辅国公载澜,随同载勋妄出违约告示,咎亦应得,着革去爵职,惟念俱属懿亲,特予加恩,均着发往新疆永远监禁。先行派员看管。已革山西巡抚毓贤,前在山东任内,妄信拳匪邪术,至京为之揄扬,以致诸王大臣受其煽惑,及在山西巡抚任,复戕害教士教民多命,尤属昏谬凶残,罪魁祸首,前已遣发新疆,计行抵甘肃,着传旨即行正法。并派按察使何福堃监视行刑。前协办大学士吏部尚书刚毅,袒庇拳匪,酿成巨祸,并会出违约告示,本应置之重典,惟现已病故,着追夺原官,即行革职。革职留任甘肃提督董福祥,统兵入卫,纪律不严,又不谙交涉,率意卤莽围攻使馆,虽系由该革王等指使,究难辞咎,本应重惩,姑念在甘肃素著劳绩,回汉悦服,格外从宽,着即行革职。降调都察院左都御史英年,于载勋擅出违约告示曾经阻止,情尚可原,惟未能力争,究难辞咎,着加恩革职,定为斩监候罪名。革职留任刑部尚书赵舒翘,平日尚无嫉视外交之道,其查办拳匪亦无庇纵之词,惟究属草率贻误,着加恩革职,定为斩监候罪名。英年、赵舒翘均着先在陕西省监监禁。大学士徐桐、降调前四川总督李秉衡,均已殉难身故,惟贻人口实,均着革职,并将恤典撤销。经此次降旨之后,凡我友邦,当共谅拳匪肇祸实由祸首激迫而成,决非朝廷本意,朕惩办祸首诸人,并无轻纵,即天下臣民亦晓然于此案之关系重大也。钦此。
同日(1901年2月13日)奉上谕:本年五月间,拳匪倡乱,势日鸱张,朝廷以剿抚两难,叠次见臣工,以期折衷一是。乃兵部尚书徐用仪、户部尚书立山、内阁学士联元、吏部左侍郎许景澄、太常寺卿袁昶,经朕一再垂询,词意均涉两可,而首祸诸臣遂乘机诬陷,交章参劾,以致身罹重辟。念徐用仪等宣力有年,平日办理交涉事件亦能和衷,尚着劳绩,应即加恩。徐用仪、立山、联元、许景澄、袁昶均着开复原官。该部知道。钦此。
二十六日(1900年2月14日)奉上谕:本年夏间,拳匪搆乱,开衅友邦,朕奉慈驾西巡,京师云扰。迭命庆亲王奕劻、大学士李鸿章作为全权大臣,便宜行事,与各国使臣止兵议款。昨据奕劻等电呈和议十二条大纲,业已照允,电饬该全权大臣将详细节目悉心酌核。量中华之物力,结与国之欢心。既有悔过之机,宜颁自责之诏。朝廷一切委曲难言之苦衷,不得不为天下臣民明谕之:
此次拳教之祸,不知者或疑国家纵庇匪徒,激成大变。殊不知五六月间,屡诏剿拳保教,而乱民悍族,迫人于无可如何,既苦禁谕之俱穷,复愤存亡之莫保。迨至七月二十一日之变,朕与皇太后誓欲同殉社稷,上谢九庙之灵。乃当哀痛昏瞀之际,经王大臣等数人扶掖而出,于枪林弹雨中仓皇西狩。是慈躬惊险,宗社阽危,阛阓成墟,衣冠填壑,莫非拳匪所致。朝廷其尚护庇耶?夫拳匪之乱,与信拳匪者之召乱,均非无因而起。各国在中国传教,由来已久。民教争讼,地方官时有所偏,畏事者袒教虐民,沽名者庇民伤教,官无持平办法,民教之怨愈结愈深,拳匪乘机,浸成大祸。良由平日办理不善,以致一朝骤发,不可遏抑。是则地方官之咎也。
涞、涿拳匪既焚堂毁路,亟派直隶练军弹压。乃该军所至,漫无纪律,戕虐良民,而拳匪专持仇教之说,不扰乡里,以致百姓皆畏兵而爱匪。匪势由此大炽,匪党愈聚愈多。是则将领之咎也。
该匪妖言邪说,煽惑愚人,王公大臣中,或少年任性,或迂谬无知,平时嫉外洋之强,而不知自量,惑于妖妄,诧为神奇,于是各邸习拳矣,各街市习拳矣。或资拳以粮,或赠拳以械,三数人倡之于上,千万人和之于下。朕与皇太后方持严拿首要解散协从之议,特命刚毅前往谕禁,乃竟不能解散。而数万乱民,胆敢红巾露刃,充斥都城,焚掠教堂,围攻使馆。我皇太后垂帘训政将近四十年,朕躬仰承慈诲,夙昔睦邻保教,何等怀柔?而况天下断无杀人放火之义民,国家岂有倚匪败盟之政体。当此之时,首祸诸人叫嚣隳突,匪党纷扰,患在肘腋。朕奉慈圣,既有法不及众之忧,寖成尾大不掉之势。兴言及此,流涕何追。是则首祸王大臣之罪也。
然当使馆被围之际,累次谕令总理大臣前往禁止攻击,并至各使馆会晤慰问。乃因枪炮互施,竟至无人敢往,纷纭扰攘,莫可究诘。设使火轰水灌,岂能一律保全?所以不致竟成巨祸者,实由朝廷竭力维持。是以酒果冰瓜联翩致送,无非朕躬仰体慈怀,惟我与国,应识此衷。今兹议约,不侵我主权,不割我土地。念列邦之见谅,疾愚暴之无知,事后追思,惭愤交集。惟各国既定和局,自不至强人所难。着奕劻、李鸿章于细订约章时,婉商力辩,持以理而感以情。各大国信义为重,当视我力之所能及,以期其议之必可行。此该全权大臣所当竭忠尽智者也。
当京师扰乱之时,曾谕令各疆臣固守封圻,不令同时开衅。东南之所以明订约章极力保护者,悉由遵奉谕旨不欲失和之意。故列邦商务得以保全,而东南疆臣亦借以自固。惟各省平时无不以自强为词,究之,临事张皇,一无可恃,又不悉朝廷事出万难,但执一偏之词,责难君父。试思乘舆出走,风鹤惊心,昌平、宣化间,朕侍皇太后,素衣将敝,豆粥难求,困苦饥寒,不如氓庶。不知为人臣者,念及忧辱之义否?总之,臣民有罪,罪在朕躬。朕为此言,并非追既往之愆尤,实欲儆将来之玩泄。近二十年来,每有一次衅端,必申一番诰诫。卧薪尝胆,徒托空言。理财自强,几成习套。事过以后,徇情面如故,用私人如故,敷衍公事如故,欺饰朝廷如故。大小臣工,清夜自思,既无拳匪之变,我中国能自强耶!夫无事且难支拄,今又遘此奇变,益贫益弱,不待智者而知。尔诸臣受国恩厚,当于屯险之中,竭其忠贞之力。综核财政,固宜亟偿洋款,仍当深恤民艰。保荐人才,不当专取才华,而当内观心术。其大要无过于去私心、破积习两言。大臣不存私心,则用人必公;破除积习,则办事著实。惟公与实,乃理财治兵之根本,亦天心国脉之转机。应即遵照初十日谕旨,妥速议奏,实力举行。此则中外各大臣所当国而忘家、正己率属者也。
朕受皇太后鞠劳训养,垂三十年,一旦颠危至此,仰思宗庙之震惊,北望京师之残毁,士大夫之流离者数千家,兵民之死伤者数十万,自责不暇,何忍责人。所以谆谆诰谕者,则以振作之兴因循,为兴衰所由判;切实之与敷衍,即强弱所由分。固邦交,保疆土,举贤才,开言路,已屡次剀切申谕。中外各大臣,其各懔遵训诰,激发忠忱,深念殷忧启圣之言,勿忘尽瘁鞠躬之谊。朕与皇太后有厚望焉。将此通谕知之。钦此。
正月初三日(1901年2月21日)奉上谕:此案首祸诸臣,昨已降旨分别严行惩办。兹据奕劻、李鸿章电奏,按照各国全权大臣照会,尚须加重,恳请酌夺等语。除载勋已赐令自尽,毓贤已饬即行正法,均各派员前往监视外,载漪、载澜均定为斩监候罪名,惟念谊属懿亲,特予加恩,发往极边新疆永远监禁,即日派员押解起程。刚毅罪情较重,应定为斩立决,业经病故,免其置议。英年、赵舒翘昨已定为斩监候,着即赐令自尽,派陕西巡抚岑春煊前往监视。启秀、徐承煜,各国指称力庇拳匪,专与洋人为难,昨已革职,着奕劻、李鸿章照会各国交回,即行正法,派刑部堂官监视。徐桐轻信拳匪,贻误大局,李秉衡好为高论,固执酿祸,均应定为斩监候,惟念临难自尽,业经革职,撤销恤典,应免再议。至首祸诸人所犯罪状,已于前旨内逐一明白声叙矣。钦此。
十一月初三日(1900年12月24日)各国始与庆王、李相开议和事,约章凡十二条:
一、派亲王赴德京谢罪,并为德使臣于遇害处立碑。
二、严惩祸首诸臣,各国被害之城镇停试五年。
三、偿恤日本书记生杉山彬。
四、各国坟茔发掘者建立碑碣。
五、外洋军火不运入中国。
六、各国各会人等身家财产所受各亏认赔。
七、各国驻兵护卫使馆,所在界内中国人民概不居住。
八、削平大沽口炮台。
九、京师至海边道路留兵驻守。
十、经发谕旨布告各省,保护各国,永禁军民人等仇视,违者问死,该管官革职永不叙用。
十一、修改通商约章。
十二、更改总署章程及觐见礼节。
初六日(1900年12月27日)奉上谕:庆王、李鸿章电奏并条约均悉。值此时局艰危,不得不委曲求全,大纲十二条,应即照准。其余详细条目,仍应竭力磋磨。该王等务当勉为其难,以期挽回全局。钦此。
(1) 目前搜罗最富、范围最广的两种义和团研究书目,即翦伯赞编撰《义和团书目解题》(收入中国史学会主编:《中国近代史料丛刊·义和团》第4册,上海人民出版社、上海书店出版社,2000)、中国义和团研究会整理《百年论著目录》(收入苏位智、刘天路主编:《义和团研究一百年》,齐鲁书社,2000),均未见着录此书。
(2) 南京师范大学古文献整理研究所编:《江苏艺文志·苏州卷》第2分册,江苏人民出版社,1996,第1456—1457页。按书内称曹为“(光绪)十二年进士”,系误。
(3) 陈三立:《清故光禄大夫外务部尚书邹公神道碑铭》,李开军点校《散原精舍诗文集》下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3,第1046—1048页。
(4) 《大清缙绅全书(庚子夏季)》,荣禄堂印行,清华大学图书馆科技暨古文献研究室编:《清代缙绅录集成》第68卷,大象出版社,2009,第47—48页。
(5) 《“费孝子祠”笃行淳备》,出处:http://blog.sina.com.cn/s/blog_5d227d5c0102duio.html,最后浏览日期:2013年4月25日。
(6) 《申报》光绪十三年九月十二日,转见肖宗志:《候补文官群体与晚清政治》,巴蜀书社,2007,第205页。
(7) 分见戊戌年(1898)十月十七日、十一月初六日、十二月初十日,丁未年(1907)九月二十四日,戊申年(1908)五月十七日、五月二十四日,癸丑年(1913)十月三十日诸条,载恽毓鼎:《恽毓鼎澄斋日记》上下册,浙江古籍出版社,2004,第173、175、178、354、385、386、669页。
(8) 钟叔河编订:《林屋山民送米图卷子》,岳麓书社,2002,第90—91页。按林屋山,即今太湖西侧之洞庭山,同书内曹允源亦有题咏。
(9) 潘君明:《苏州楹联辑赏》,古吴轩出版社,2010,第90—91页。
(10) 叶昌炽:《题费芝云兵部山寺品泉图(甲午)》《木兰花慢·费芝云兵部感怀词六首,悼其亡姬作也。出以见示,为赋此阕》,分载于《奇觚庼诗前集》《奇觚庼遗词》,《续修四库全书·集部·别集类》第1575册,上海古籍出版社,2002,总第244、267页。
(11) 中国科学院上海历史研究所筹备委员会于1956年12月成立,1959年7月,划归上海社会科学院(成立于1958年9月),定名为“上海社会科学院历史研究所”。参见《通变知几:上海社会科学院历史研究所五十年历程》,上海社会科学院历史研究所,2006。
(12) 《大清德宗皇帝实录》卷四百六十五,光绪二十六年六月戊子,《清实录》第58册,中华书局,1987年影印本,第93页。
(13) 《军机大臣字寄协办大学士刚奉光绪二十六年五月初十日上谕》,中国第一历史档案馆编辑部编:《义和团档案史料续编》上册,中华书局,1990,第594页。
(14) 恽毓鼎:《崇陵传信录》,《丛刊·义和团》第1册,第47页。
(15) 《协办大学士刚毅等折》,光绪二十六年五月十八日,国家档案局明清档案馆编:《义和团档案史料》上册,中华书局,1959,第137—138页。
(16) 程绍祖,字菊村,江西新建人,监生出身,时为兵部主事。
(17) 潘盛年,字经士,江苏长洲人,附贡出身,时为工部郎中。
(18) 又,避难保定期间,费德保目睹保定拳民以“吃教”为由公然执拿官差,为另一显例:“保定拳匪亦甚鸱张。有一保甲委员忽为执去凌辱,幸伊安徽同乡在藩台处公禀,廷方伯两次遣人索之,不肯放回,后用令箭派武员调之,方始释回,已受辱不堪。询其故,方知数月前有一局役,为公事责革,该役挟仇,告以吃教,故有无端之祸。后该员不敢在省,他去,方保无事,亦险矣哉!官场如此,平民可知,宜其人心惶惑,朝不保暮矣。予在保时所亲见者。”按“廷方伯”,廷雍(?—1900),时任直隶按察使,护理直隶总督。
(19) 参见李文海、林敦奎、林克光编著:《义和团运动史事要录》,齐鲁书社,1986,第163页。
(20) 《石涛山人见闻志》,北京大学历史系中国近现代史教研室编:《义和团运动史料丛编》第1辑,中华书局,1964,第76页。
(21) 黄曾源:《义和团事实》,《义和团运动史料丛编》第1辑,第129页。
(22) 仲芳氏:《庚子记事》,中华书局,1978,第14页。
(23) 孙家鼐(1827—1909),字燮臣,安徽寿州人,咸丰九年状元,与翁同龢同为光绪帝师,时为协办大学士吏部尚书。其子孙传婺,字景周,荫生出身,时为兵部主事。
(24) 《御史郑炳麟折》,光绪二十六年五月三十日,《义和团档案史料》上册,第188页。
(25) 陆玉芹:《穿越历史的忠奸之辨——庚子事变中“五大臣”被杀研究》,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10,第181—201页。
(26) 周祥珏,字镜渔,浙江人,荫生出身,时为刑部主事。
(27) 经元善(1840—1903),字莲珊,浙江上虞人,前上海电报局总办。上年“己亥建储”时,领衔“寓沪各省绅商士民”合计1231人联名电谏,恳请光绪帝“力疾临御,勿存退位之思”。《上总署转奏电禀》(1900年1月26日),虞和平编:《经元善集》,华中师范大学出版社,1988,第309—310页。
(28) 孔祥吉:《奕劻在义和团运动中的庐山真面目》,《近代史研究》2011年第5期。
(29) 中国史学会主编:《丛刊·义和团》第1册,翦伯赞序,第2页。
(30) 丁则良:《华学澜的〈庚子日记〉》,丁则勤、尚小明编《丁则良文集》,清华大学出版社,2009,第178页。
(31) 华学澜:《辛丑日记》陶孟和序,商务印书馆,1936,第11页。
(32) 曹允源,字根荪、根生,江苏吴县人,时为兵部主事。
(33) 邹嘉来,号紫东,江苏吴县人,时为礼部主事,兼充总理衙门章京。
(34) 孙家鼐,字燮臣,安徽寿州人,时为协办大学士吏部尚书。子传婺,字景周,时为兵部主事。
(35) 廖寿恒,字仲山,江苏嘉定(今属上海)人,时为礼部尚书兼总理衙门大臣。
(36) 陆润庠,字凤石,江苏元和(今属苏州)人,时为内阁学士兼署工部右侍郎。
(37) 陈夔龙,字筱石、小石,贵州贵筑(今贵阳)人,时署顺天府府尹。
(38) 王仪通,后改名为式通,号书衡,山西汾阳人,时为授刑部主事。
(39) 葛宝华,字振卿、正卿,浙江绍兴人,时为兵部左侍郎。
(40) 庞鸿书,字劬庵,江苏常熟人,时为直隶大顺广道。
(41) 周祥珏,字镜渔,浙江人,时为刑部主事。
(42) 任道镕,字筱沅,江苏宜兴人,时为河道总督。
(43) 延祉,满洲镶蓝旗人,时任河南按察使。
(44) 朱福诜,字桂卿,浙江海盐人,时为翰林院侍读学士,充河南学政。
(45) 程绍祖,字菊村,江西新建人,时为兵部主事。
(46) 潘盛年,字经士,江苏长洲人,时为工部郎中。
(47) 经元善,字莲珊,浙江上虞人,时为上海电报局总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