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负数责的“留日学生监督”

二、身负数责的“留日学生监督”

出任留日学生监督是钱恂与日本结缘的关键,而两者渊源还可以往前追溯。光绪二十三年(1897)末,日本陆军参谋本部大佐神尾光臣造访湖北,张之洞命钱恂等人与之周旋。(24)钱恂与日本人初次打交道,即扮演了张氏代理人的角色。二十四年(1898)四月,张之洞奉召入京,途经上海,因沙市事件不得不折回,但仍派钱恂与日本驻沪总领事小田切万寿之助接触,此后处理沙市事件的实质性谈判,也是由两人在上海完成的。(25)

任事湖北时期,钱恂对地方维新运动多所赞画,他后来也颇以此自矜,谓“恂当乙未、丙申、丁酉、戊戌、庚子数年,颇有功于开官智”(26)。其“开官智”诸功劳之一大端,或即促成实现湖北学生留日计划。如其妻单士厘所言:

盖留学日本之举,为外子所创议,而以幼楞(钱滮,钱振伦子,即钱恂堂弟)为先导。外子每自负,谓日本文明、世界文明得输入中国,而突过三四十年曾文正国藩之创游美学生议,沈文肃葆祯之创游英法学生议,而开中国二千年未开之风气,为有功于四万万社会,诚非虚语。(27)

光绪二十四年九月,湖北定议“派学生游学日本”。(28)第二年(1899)初,钱恂奉命前赴日本,接替张斯栒,成为第二任“游学日本学生监督”(29)。考察这一任命的背景,应注意戊戌前后张之洞对日关系日益紧密,需派员在日代办事务,就此类人员素质而论,亲信、能干两项缺一不可,钱恂确为较合适的人选。而更关键的是,钱恂出任留日学生监督,是由日本人首先主动提议的。光绪二十四年七月二十五日(1898年9月10日),张之洞致总理衙门电称:

接日本总领事小田切自日本来电云,湖北与日本所商派学生赴东及聘各种教习来鄂各节,望速遣知府钱恂赴东一行,以便面商。并云,此系外部令其发电,应即作为外部之电,等语。查钱恂已遵旨赴京,日内计已到。鄂省本与日本议定即派该守带学生前往。今外部催其速往,可否于召见后,即令该守速回鄂,以便赴东,至祷。应否代奏。请钧署裁酌,并传知该守。(30)

当时,钱恂尚在京预备召见。由此电文,可知日本政府对钱恂的重视以及寄望之殷切。本年末,钱恂停留上海、预备赴日期间,已代表张之洞与小田切交涉派遣留学生、聘请日本教习、翻译武备书,以及驱逐康、梁离日等事务。(31)到日就职后,更成为湖广督署与日本外务省、陆军参谋本部等机要部门联络的中介。

钱恂身后多以外交家名世,早期作为薛福成随员出使西欧,可谓外交仕途的初步,光绪三十三、三十四年,相继奉使荷、意两国,达到外交生涯的顶点。但若细究,其真正开始独当一面、发挥外交才能,却是在湖北留日学生监督任上。虽名为“学生监督”,钱恂却做了许多超出名分的事情,在某些特殊时期的作用甚至不亚于清朝驻日公使。除具体操办留学生业务外,又受托在日本延聘军官、技师,购买军火物资,事无巨细皆一手经理。光绪二十五年(1899)张之洞长孙张厚琨入日本学习院留学,次年四月间长子张权又赴东京游历,他们在日学习、生活诸多事项均由钱恂负责,张权致信东亚同文会近卫笃麿会长,言及“诸事有钱监督在”(32),绝非谦辞。

庚子事变发生后,钱恂认定“救危之策,舍暂保南省,无别法”,故代张之洞与外务省沟通,为促成“东南互保”不遗余力。(33)当时外国驻京公使的安危成为外界瞩目的焦点,日本外务大臣青木周藏曾提出一大胆办法,试图由张之洞渠道,劝商山东巡抚袁世凯提兵北上,入京解救各国公使。钱恂第一时间向国内转达,并提出:

北事危迫,一旦兵临城下,其祸不堪设想。倘乘敌兵未集,能有重臣先定内乱,略更政局,以释众怼,可保两宫不惊,左右无事。此外要挟权利,尚易着手。公与合肥(李鸿章)、新宁(刘坤一)岩疆重镇,断难轻动。惟有电商袁(世凯)抚专函密达荣(禄)相,劝荣自请督师退敌,一振朝权,乃商抚局。即办不到,而荣相离险,终胜坐困。此侥幸万一之策。(34)

换言之,即由三总督联络袁世凯,策动荣禄发动政变,从保守派手中夺权,其政见相当激进。张之洞坚持“外兵断不敢言入京救使”,不敢用此冒险做法。(35)此外,钱恂又建议南方督抚联名派出专员,邀请在京公使南下驻息,以为外交缓冲,张之洞复电表示赞许:“联邀各使以续邦交,极是。”(36)其后,东南督抚就此往返电商,只因事属一厢情愿,也无结果可言。(37)

除与外务省交涉外,钱恂与陆军参谋本部关系密切。其后来尝回忆说:“时稚樵正滞日本,与彼参谋本部尤稔,其临时来华征匪之司令官福岛安正又旧友,故获知战情较详。”(38)新近公刊之参谋本部大尉宇都宫太郎(1861—1922)日记,记录了钱恂在日相关言论。7月6日记:

钱恂至公所来访,言及张之洞或会设立新政府,目前当务之急乃是厚置兵力。除吴元恺部二千名,张彪部二千五百名,再行募集三千名。又言及要求日方援助大尉二人,步枪(三十年式或小村田连发)五千挺。(39)

张之洞欲“厚置兵力”,缘于义和团兴起后湖北地方局势变化,日记中提及添兵、募兵、招聘军官各节,可与致钱恂电报对勘。张之洞有电云:

都下事种种难解,总署换人,大局难料,日本参赞,被董军戕,中东成衅,奈何?鄂省拟添兵二千,吴镇、张游击等已略看军队否?此时日人相待情形语气如何?若再募日本两大尉有妨碍否?速公同筹议,电复。(40)

按“募日本两大尉”是中日合作军事改革的内容之一。“吴镇”,总兵吴元恺,“张游击”,游击张彪,均为当年赴日本考察军事人员。庚子事变发生后,张之洞拟添军弹压地方,苦于缺少将官,故急电将两人召回。又因“长江弹压需械甚众”,故指示钱恂商办从日本进口军火。(41)但日本政府在对华外交上表现得小心翼翼,加入列强联合军事行动后,严守一致行动原则,就对华武器禁运问题,尤不敢独持异议。军火求购迟无进展,张之洞曾吐露当时的困境:

鄂弹无药,沪局亦缺,大局沸腾,事变难料。鄂无强兵,岂能存立?联如何联,助如何助?(42)

钱恂在东京充当了张之洞代办人的角色,但向日本人传话时却有自行发挥的嫌疑。细绎前文“或会设立新政府”,并非张氏本人语,更多属于钱恂个人心态的流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