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歇尔(Marshall)和斯蒂夫(Steve)
马歇尔二十三岁,斯蒂夫二十一岁。他们都上过大学。现在,一个为地下报纸编辑文章,另一个经营着一家咖啡馆。
马歇尔:直到去年去了“复活城”(Resurrection City),我才开始认真地去思考“大萧条”。我想一开始有穷人在游行,军人把这些人赶走了,其间冲突不断。“大萧条”从未在我的脑海中出现过,但我觉得应该想一想。虽然我自己并没有经历过。
斯蒂夫:对我来说,这是很私人的事。我妈妈高中毕业后,还很年轻,本来有机会上大学,但她必须去工作,因为她的父母在挨饿。从那时起,她的生活就是勉强维持生存。人们都有过梦想,但他们被迫放弃,好在美国社会里活下来。去赚个一块两块,就像我妈妈那样,梦想破灭。
我知道有很多美国人都以大萧条为耻辱。我还记得麦卡锡时期,人们都在批评自己在大萧条期间的所作所为,相当于公开承认自己羞耻的行为。
马歇尔:大萧条让人觉得尴尬。那是对国家体系的羞辱:美国模式看起来是那么成功,突然之间,问题出现,一切都不灵了。现在很难理解这个事情。想象一下,因为和文件、钱以及其他抽象的东西有关的原因,这个体系突然就崩溃了。
在现在的很多年轻人看来,它恰恰证明了这种经济体系是不合理的。毕竟,当时有工厂,有人想工作,也有设备。但就是不管用。要是现在,如果有很大的粮食仓库,却不立刻打开给挨饿的人发放粮食,人们就会拿起枪,一定要让它打开。他们不会被这样的想法禁锢:你没有权利获得食物。这里有吃的,为什么人们还要饿死?
斯蒂夫:人们总是在说理想主义对年轻人是一件好事情,直到某一个时刻,你必须开始面对生存的现实。这就是在大萧条期间得来的教训。至少我的父母是这样。他们被迫放弃自己的理想,面对残酷的现实——挣钱活下去。他们花了很大的代价才得来这个教训,觉得有必要传给我们。这些经历我都是间接知道的。我看到了它带来的后果。
我不认可这一点,也拒绝过我父母不得不过的那种生活。我拒绝接受他们得来的教训。
马歇尔:不同代人之间的这种问题其实就是价值观,金钱至上的价值观。对你们这代人来说,是血,是汗,是泪……你必须得去挣钱。
一群年轻人在证券交易所烧钱,把钱从阳台上撒下去,引起一片混乱。大家都在抢交易所地板上的钞票。他们试图表述和金钱观有关的立场。一个越南人被汽油弹点着,一头动物被宰杀,而一美元却被奉为圣物。美元不会被烧掉。事实上,这是一种联合犯罪。对美元的这种崇拜是一种固有的异化的想法。那些在1929年自杀的人都是受害者。
斯蒂夫:从三十年代开始,大萧条就决定着我们的生活质量、习惯和氛围:金钱万能。你的立场是什么?大部分人——包括年轻人在内——都会选择美元。
你还能重现——至少在想象中重现——大萧条时的那种氛围吗?
马歇尔:恐惧。它动摇了人们的安全感,显然这种安全感也是自欺欺人的。自那时起,人们没有一刻不害怕。害怕共产党,害怕生活在罪恶中的人,害怕嬉皮士——恐惧、恐惧,除了恐惧还是恐惧。我想这是大萧条落下的毛病。
人们通常认为钱会带来安全感。但事实恰好相反。如果你有一间大房子,这意味着你又得开始担心了:有人会来抢劫。如果你有一间很不错的大铺子,你又害怕发生动乱,你店里的东西可能被偷被抢。瞧,钱带来更多的恐惧,而不是安全感。
斯蒂夫:恐惧是人们不愿意谈到的一种情绪。但是,这种情绪却实实在在体现在他们的生活当中。我的父母费了好大工夫才克制了大部分恐惧。当我拒绝入伍时,他们是站在我这边的。但我开始参加示威游行的时候,他们担心我爸爸会因此丢掉工作。恐惧是如此的明显,你都能尝到它的滋味。你做的事情有可能让你失去赚大钱的机会。如果不是大萧条,我完全没办法想象这种恐惧。它影响了他们的生活和道德意识。
在我的感觉里,那是一个完全混乱的时期,甚至都没有路标。道德和社会的指示牌也被彻底毁掉了。在那段时间里为什么没有出现更多的暴力?暴力是以什么形式呈现的?发生了什么?是政府的投资,还是第二次世界大战将我们拉出了大萧条的深渊?冷冰冰的出版物显然不足以让我充分了解那段时期。
附记:1969年11月1日,马歇尔自杀。
【注释】
[1]《帕伯军士孤独之心俱乐部乐队》(Sgt.Pepper's Lonely Hearts Club Band)的版权自1967年起归Northern Songs,Ltd.所有。授权使用。保留所有权利。
[2]应该是“咆哮的二十年代”(The Roaring Twenties)
[3]艾尔·卡彭(1899—1947),美国臭名昭著的罪犯,被称为黑帮教父“芝加哥王”。——译者注
[4]《大河》(The River)是一部纪录片,二十世纪三十年代后期,在农业安全管理局(Farm Security Administration,FSA)的支持下拍摄。
[5]“消沉”(depressed)与“大萧条”(Depression)词根相同。——译者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