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会议员赖特·帕特曼（Congressman C.Wright Patman）
这位来自得克萨斯州的绅士正在他的第二十一届国会议员任上。他是众议院银行和货币委员会（House Banking and Currency Committee）主席。他的外表看起来就是个朴实的“乡下小子”。他和维克托·穆尔（Victor Moore）在《为君而歌》（Of Thee I Sing）中扮演的颟顸官员很像。记者罗伯特·谢里尔（Robert Sherrill）曾指出，人的外表具有很大的欺骗性。可以说，这位议员就是这样。
二十年代末期，农民都很穷苦，因为所有钱都流入了华尔街。由于各种操控，他们的钱都在那里耗光了，而不是用在这个国家的其他地方。现在同样的事情还在发生——1929年那档事情重演了。一百多人掌控着一切——确定利息、债券以及所有一切。国会议员都不敢去冒犯这些银行家。
正是出于这个原因，我在1929年5月提出向“一战”老兵支付三百五十万现金的首个法案，这笔钱由美国财政部直接拨款。直到1936年，老兵才拿到钱，平均每人一千零一十五块。他们的处境是如此艰难，我们不得不同意用债券来支付。这些人还想在利率上趁火打劫一把，他们对这些老兵真是……他们不想支付本来就属于这些人的钱。这就是调整后的薪水。要知道，军队一个月才发二十一块钱。1932年6月，众议院通过了抚恤金发放法案，但参议员不喜欢这种压力，投了反对票。这些可怜人，他们又没做什么过激的事情，只是在高呼“美利坚”。他们隐忍着。
对抚恤金征讨大军来说，你就是他们的英雄……
当然啦。他们从得克萨斯送了一头驴子到我的办公室，把它放在货车的车厢顶上运过来的。他们教了这驴子一些把戏。他们希望我竞选总统。我说：“不，我们还是让他们先把钱付了吧。”
这里一度聚集了两万人。我就站在国会大厦门口的台阶上跟他们讲话。
这些所谓的抚恤金征讨大军是些什么人呢？他们是为了完成一项事业而来的说客，跟五月花饭店的那些家伙是一样的。他们也没想把这些人驱逐出去。穷人进了城，就成了惹事精。当然啦。他们踩上草坪，结果就因为踩上草坪被扔进监狱。五月花饭店的那帮人就没有任何麻烦。在国会山每一栋建筑的每一层楼上，随时能见到他们的身影。
征讨大军都是遵纪守法的好公民。他们用废纸、箱子以及一切可用的东西搭建临时住处。好几条街上都是他们的人，像是“复活城”。麦克阿瑟先生和艾森豪威尔先生领导下的军队一把火烧了他们的住处。麦克阿瑟先生昂首阔步走在大街上，仿佛这是一场盛大的游行。
用催泪弹把他们赶走之后的第二天，你在路边可以看到小婴儿和他们的妈妈……世上从没发生过如此可怕的事情。他们杀死了一些老兵这些凶手应该全部被指控谋杀。老兵们有权利为了自己的事业在这里游说，就像五月花饭店里的说客一样。
安德鲁·梅隆[1]（Andrew Mellon）也反对给钱。他说这样会导致预算不平衡。他们总是这样讲话。他们当中的一些人把它说成“迂算”（笑）——导致迂算不平衡。这就我跟他作对的原因。我不喜欢少数人在利用特权来满足私欲的同时惩罚别人。
1932年1月6日，我回到国会，马上就着手弹劾安德鲁·梅隆，理由是重大犯罪和行为失检。共和党人震惊又困惑，不过他们没有阻止我。我有一个小时的发言时间，我说到了利益冲突。他名下有银行、股票等等，而他同时还在这里领导财政部。这违反了一百年前定下的规矩——财政部长连政府债券都不能有。
他们投票把这个案子移交到司法委员会。我坐在长桌的一边，对面坐着梅隆先生和他的十二名律师。他们是美国最贵的律师，要花大价钱才雇得到。那两个星期很难挨，但我像猫一样有九条命，总能化险为夷，因为我手里有证据，都记录在案。他们没有。瞧，这些价格不菲的律师，开价越高，做得越少。（笑）
两周过后，轮到梅隆先生坐到证人席上。司法委员会休会到下午一点半。大概中午十二点半的时候，报纸就出来了，头条新闻大标题：“梅隆辞职，被委派到圣詹姆士朝廷[2]”。司法委员会里有些人无论如何都要弹劾他。拉瓜迪亚（Laguardia）就是其中之一。但有人提出：为什么要浪费时间呢？他不仅离了职，而且都不在国内。所以，他们就此放手。他们把所有的文件都毁了。
什么文件？是你的证据吗？
当然。从我办公室偷走的。他们经常打劫我的办公室。他们派人藏在角落里，进出我办公室的人都看得一清二楚。他们晚上闯进来。到了早上，我就发现文件都堆在地板中央。我试过去找工作人员来处理这种情况，但叫不动他们。
什么工作人员？
华盛顿的安保人员。财政部有一些。白宫也有类似FBI那样的人。
所有文件都丢啦？
听着，财政部没有，别的地方也没有。事实是梅隆没有辞职。他不愿意离开那个位置。他想再搏一把。他觉得他能赢，因为他够有钱。不过，当时胡佛的竞选刚刚开始，他的对手是罗斯福。他很清楚自己必须把梅隆弄走。他接受了一份没有提交的辞呈。这是胡佛做过的最有勇气的事情了。
梅隆宣誓就任驻英国大使的时候，他告诉我一个搞新闻的朋友：“这不是婚礼，这是离婚。”他们把他赶走了。为了高效地达成目的，他们弹劾了他。胡佛在审判的过程中赦免了他。
大萧条期间，难道没有人企图扳倒你吗？
当然有。每隔三四次选举，他们就会下绊子。他们看到我给他们所谓的城市整顿勾当带来了不少麻烦。我把他们形容成货币兑换商，跟他们针锋相对，声讨他们。（笑）他们也会骂回来。我有好几次都赢得很艰难。那些大商人不需要我。这里自有他们花钱收买了的人。他们撒了不少钱，然后变得特别受欢迎。
我们在华盛顿有两个政府：一个由我们选出来的那些人管理，这只是很小的一部分；另外一个是有钱人说了算，他们掌控着一切。
比如得克萨斯州的一个农场主有几口油井。他开始收购河流周围的土地。人们对他的这一举动感到不安，害怕他是在大量买进，要买走所有土地。他告诉这些人，他没有买下全部的土地，只是想买下挨着自己土地的那些。（笑）我们这里的情况就是这样。少数几个人在尽可能多地买进与他们的资产临近的所有资产。
大鱼正在逼近小鱼，准备痛下杀手。他们一度以为可以在这里搞独裁。斯麦德利·巴特勒（Smedley Butler）将军被选为他们的带头大哥。他就要成为这些人的“白马王子”了。他们正一步步逼近，接手这个国家，只是他们挑错了人。[3]如果他们真的办到了，会让这个国家再次回到原来的位置。
你担心吗？
是的，我很担心这个。如果这个国家变得太糟，那么独裁统治可能就是一夜之间的事情。如果再来一次大萧条，我们将迎来一场革命。人们不会再忍耐下去。他们有知识，有想法了。那些大人物如果不同意，就会去找一个有能力杀人的人。如果张三、李四要出头，他们只会径直把他干掉……
大萧条期间，你和罗斯福的关系怎么样？
我非常喜欢他。你从他的身上能感受到乐观和希望。他上台之后，把那些有钱有势的人清理出去了，把那些货币兑换商也清理出去了。但在老兵抚恤金问题上，他的立场是错的。他，罗斯福也反对给钱。我没有去烦他，因为我知道国会肯定会通过的。
他们在白宫举办了一次首脑会议。《纽约时报》报道的标题是：“帕特曼白宫座谈计划”。他们的议事日程上有一系列“必做”事项。不让抚恤金法案通过就是他们的“必做”事项。在我看来，罗斯福是真的担心会引发通货膨胀。他是很看重预算的人。但他得改，得面对现实。
你有没有觉得在过去三十年里，你在很大程度上被排除在媒体的聚光灯乏外？
当然有。我本来二十五年前就应该当上众议院银行和货币委员会主席，但他们一直以老兵抚恤金的事为借口排挤我。他们知道我对钱这档子事了如指掌。他们可不想身边有这么一个人。
我起草《充分就业法案》的时候可是成了新闻人物。他们说我是共产主义分子、社会主义分子，还有其他什么分子。但我们最终还是让这个法案通过了。他们现在都承认这是一个不错的法案。
每当我陷入低潮的时候，就会想起以前读到的一首诗，那个时候所有人都以我为敌。那首诗内容差不多是这样的：
你说，他没有敌人，
我的朋友，夸口的人儿最可怜。
他身陷事关职责的那场斗争，
只有勇者才能坚持到底，
他们一定会有敌人。
如果他没有敌人，
一定是他的工作微不足道。
他没能痛打叛国贼，
也没有把杯子砸向那做伪证的人。
他从来不曾纠邪为正，
他就是这场斗争中的懦夫。[4]
你知道吗？我经常念这首诗。（笑）
附记：“我住在水门饭店附近，不过我可没住在那种权贵出没的地方。”（笑）他接着说，“他们花上五十万买下那里的公寓。当然，他们一年能花上一万到一万五，就为了让走廊保持干净。从我住的地方，就能望见内阁的那帮人住在哪儿。”（笑）
【注释】
[1]安德鲁·梅隆，曾任美国财政部长（1921-1932）和美国驻英国大使（1932-1933）。
[2]圣詹姆士宫是英国君主的正式王宫，非英联邦国家驻英大使的全称为“驻圣詹姆士朝廷大使”。——编者注
[3]记者约翰·斯皮瓦克（John L.Spivak）在自传中记录了对该事件的调查。他第一次造访巴特勒家时，这位将军……“是一位与众不同的人，他讲述了‘一个无异于在必要情况下以武力控制政府的计划’。”1935年，“巴特勒在一次全国广播转播中谴责国会委员会没有披露他的部分证词，其中牵涉到一些重要人物的名字。”“罗杰·鲍德温（Roger Baldwin）对共产党人并不友好，因为他们剥夺言论自由和新闻自由。他作为美国公民自由联盟的主管发表了一份声明：‘调查反美活动的国会委员会提交的报告显示，企图控制政府的法西斯阴谋已被证实。虽然联邦共谋法案明文规定此乃重罪，但是所有参与者均不会被起诉。想想，如果这个阴谋是在共产主义分子当中发现的，情况会是怎样！’”“这当然只会凸显我们政府的本质，那就是代表着财富拥有者的利益。对于那些以维护当前利润制度为己任的人来说，即使颠覆政府也是可以原谅的。”——摘自《时代人物》（A Man In His Time），作者约翰·斯皮瓦克（纽约地平线出版社，1967年）
[4]这首诗是苏格兰诗人查尔斯·麦基的作品。——译者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