威尔伯·凯恩(Wilbur Kane)
他是记者,三十九岁。地点:他位于东部的家里。时间:凌晨三点左右。我们喝了不少酒……
当时我七八岁。妈妈手里拿着一张《世界电讯报》。那好像是1937年。报纸头版有一个大大的标题“上海陷落”。妈妈很难过。埃塞俄比亚也让她很难过。我还记得有关于埃塞俄比亚战争的泡泡糖卡片,埃塞俄比亚人都穿着幽灵似的袍服。那些意大利士兵用刀刺死这些穿袍子的人。
那个夏天,我待在祖母家。她住在宾夕法尼亚州的一个小镇,算是艾伦镇的郊区。镇上只有两个人订阅《纽约时报》,她就是其中一个。有人说她是社会党人,她确实是。
彼得和米莉·戈尔是我们家的亲戚。米莉胖胖的,是个好人。她总是坐在前廊上,整个夏天都在给人送吃的和啤酒。彼得叔叔会说起“一战”。他讲起连队里有一个黑人,是从德国人那边跑过来的。他说他朝那个黑鬼开了枪,把那个黑鬼打死了。我听得目瞪口呆,简直蒙了。这是我第一次听到“黑鬼”这个词,但我知道它的意思。从那时开始,我就不再喜欢彼得叔叔了。
·斯特尔一家搬到了我们的隔壁,他们是真正的纳粹。我特别恨他们家的小姑娘,那就是个小纳粹。乔·路易斯01](Joe Louis)的第二场比赛……
他打败了施梅林[1](Schmeling)……
对,可是他们没想到,你明白吗?他们邀请我们过去听比赛,奶奶和我,收听比赛的实况转播。他们家有收音机,是跑到伯利恒[2]买回来的,还买了德国蒜肠、德国小香肠,各种各样能买得到的德式香肠。他们把香肠装在大盘子里,我们就这样闲坐着,准备一边吃香肠,一边看那个德国人把这个美国人打得满地找牙。他们会特别开心。我就记得我拼命祈祷,希望乔·路易斯无论如何都要赢下这场比赛。他果然就赢了。(笑)
我还记得路易斯出场时,以及把施梅林打倒时那家人的表情。比赛刚刚开始后四十五秒。[3]摆在眼前的香肠他们也吃不下了,这就是他们当时的表情。他们连啤酒都咽不下去了。我大叫着上蹿下跳。奶奶小声对我说:“我知道你高兴,但你不能表现出来。你得有点儿礼貌。”(笑)
那天晚上,她把我拖出来说:“你太没礼貌了,太没礼貌。”她把我从他们家拽出来,因为我一直上蹿下跳,大喊大叫:“你们纳粹罪有应得,你们纳粹活该。”她说:“你没错,可你不能那样说出来。”我说:“既然没错,为什么不能说?”(笑)
哦,我还记得一两件事。我记得富兰克林·德拉诺·罗斯福,记得他的声音。很好听,我喜欢那个声音。不过,我们当中的一些人已经晓得他说的全是废话。他就是个该死的谎话精,一无是处。
你为什么这么讲?
因为他没有兑现承诺。让我们面对现实,让我们来说一说慕尼黑。让我们说一说这个那个的,全是些空话。那时我还是个小孩子。他、丘吉尔、达拉第(Daladier)还有拉瓦尔(Laval),他们一步步让纳粹坐大,以为这样就可以灭掉共产党。他们在慕尼黑就是这么干的,这就是慕尼黑协议的真相。所有的绥靖不过是谬论。
只不过他们认为可以利用纳粹来对付共产党,事态也真是这么发展的。他们让四千万人丧命,才发现自己错得有多离谱。他们把我们都卷了进去,我的整个人生……把我们这整整一代人都卷入了一出无休止的可怕悲剧。他们就他娘的是一帮卑鄙无耻之徒。
他们让我们卷入那场该死的战争,而他们本可以在三十年代就结束战争的。他们本可以干掉希特勒。可他们更喜欢希特勒,真的。比起共产党,他们更喜欢希特勒。不管苏联共产党有多烂,他们至少隐约代表着一种生活原则,不管这原则有多扭曲。而其他那些浑蛋,他们代表的只有死亡,只会带来死亡。我的一生都深陷在这些人的阴影当中。
我有点儿醉了,可我不会收回我讲的话,因为我清醒的时候也会这么讲。我搞不清那场战争、大萧条,还有三十年代这三者有什么不一样。它们交织在一起,而我就在那样的环境下长大,所有那些……
【注释】
[1]马克斯·施梅林,德国拳击手,曾于1936年6月19日在第十二回合击败乔·路易斯,成为世界重量级拳王,因此受到希特勒接见。——译者注
[2]伯利恒,宾夕法尼亚州东部城市。——译者注
[3]1938年6月22日,乔·路易斯第一回合就把马克斯·施梅林击倒,从他手中夺回世界重量级拳击冠军的称号。——译者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