埃尔莎·庞塞尔(Elsa Ponselle)

埃尔莎·庞塞尔(Elsa Ponselle)

她是一所小学的校长,该校是芝加哥规模最大的小学之一。

我是家里最小的孩子,所以上了大学。哥哥姐姐们都希望我去,他们当年都没有机会。对我们家来说,有一个女儿去上大学就是一个进步。

我从1930年12月开始教书,工资只发到1931年6月。我们回来之后,这座城市已经破产了。我们当然还是继续教书。我没有挨饿,也还有地方住。我的父亲给了我足够的钱,让我可以生存下去。但对于那些已经成家有孩子要养的男人来说,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他们开始用欠条来发工资,利息是6%。听着是不错的投资嘛,但对于把它们当工资领的教师来说可不是这样。他们不得不拿着这些欠条去换所有换得到的东西。市政府承诺有了钱就会给我们钱。我们觉得这笔钱永远都拿不到了,商人们肯定更清楚。

每当我想起市区里的一些商店,就心怀感激。他们无条件地接受这些欠条。还记得中心商店和利顿小店吗?店主都是很好的人。我们这些怀旧的人现在还会去光顾。也有一些商店,你想起来的时候真是高兴不起来。他们也收欠条,但要打折,只能兑现60%到75%,很多老师的欠条居然只能打对折。时间一天天过去,它们把兑现比例提高到90%。我有朋友买了一架三角钢琴,因为店家居然不折扣她的欠条。(笑)我要说——请原谅我的措辞——欠条真是见鬼的东西。

后来,富兰克林·德拉诺·罗斯福入主白宫。有人去了趟华盛顿,拿到一笔联邦贷款。如果没有压力,这是不可能发生的。当时,教育董事会的主席说,不管我们拿到什么都应该高兴。我们问他,光凭我们赚的那些钱他的妻子能否过下去。一批人聚集在一起,又把我们组织起来。那个时候,每个人都全心全意地为工会服务。有人说:“为什么不成立一个教师工会?”是啊,为什么不呢?

当然会有反对意见:我们不是生意人,也不是劳工阶层,我们是专业人士。作为专业人士,我们就算饿死也要平静而优雅。我们对优雅和专业可没什么兴趣,我们感兴趣的是改善我们的处境。

我们当然没有静坐示威,这么做会影响孩子。我们决定了一件事情:我们不会让孩子们受到影响。不管能不能拿到工资,我们都继续教书。不能让孩子受影响。

我们在拉塞尔街上游行。我们在迪邦街上游行。我们在密歇根大道上游行。我们到处游行。人们都惊呆了:教师应该是温顺而文雅的,我们理应维护现状,结果却加入了革命。(笑)我们站在下层民众这一边。我们怎么能这么做呢?我很惊讶,因为有那么多老师参加了运动,尤其是那些上了年纪的老师。他们游行示威。这让当局吃了一惊。他们派人去了华盛顿,为我们拿到了一笔钱。

大萧条也影响了家里人。我的哥哥跟父亲一样,是个裁缝,每三个月才能接到一天的活。他还有妻子和两个孩子要养。我们可以向他伸出援手。一天,嫂子来看我,她说:“你想不想听好笑的事情?约翰尼回家说,他要带些罐头到学校去送给穷学生。天,他还能上哪儿找到比我们家更穷的孩子?”我们不让孩子们感觉到自己很穷。

现在的孩子拿到五十块,就开心地去把钱花了。当然,他们这么做没什么不对。一次,有人跟我讲:“这些孩子需要的是经历一次大萧条。”我们两个人回想起那段艰苦的日子,都冲他大叫:“永远不要!过一千年也不要!”我不在乎他们花钱的时候有多开心。没人应该经历大萧条。年轻人不应该。

你注意到在我这一代人里有多少人没结婚吗?对现在的年轻老师来说,结婚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情。她们身边都是年轻的小伙子。我们年轻的时候,身边也有年轻的小伙子,但他们要赡养自己的母亲。

我们也有过机会。大萧条的时候,我正和一个人交往。我们本来有可能结婚的。他是个商业艺术家,事业发展得不错。我记得有天晚上,他跟我说:“他们刚裁了不少人。”他从没想过下一个可能就是他。他比其他同事年纪大,特别自信。他觉得这种事情不会发生在他身上。他突然就被解雇了,这对他来说就是晴天霹雳。之后他就消失了。

在我们学校有很多墨西哥孩子。在我强烈反对那些大企业的时候,我想到了这些可怜的小孩子。这些墨西哥人被弄到这里,在铁路上干活儿。工作没了,那就只好:“兄弟,能给我一毛钱吗?”[6]他们就那样没了工作。他们接受了这样的命运。我的意思是说这个世界就是这样。

有一段时间,下雨或下雪的时候,中产家庭的孩子穿得特别暖和,或者干脆就留在家里。我们的孩子不管有没有衣服穿,每天都到学校。因为这里暖和,教室里暖和。

墨西哥人和黑人的孩子更习惯于贫穷和饥饿。意大利裔和希腊裔孩子,以及他们的父母都措手不及。现在有这样的说法:只要你想工作,就能找到工作。就在前不久,我侄子在提到黑人的时候对我说:“啊,如果他们想工作,就能找到工作。”我说:“如果你再这么说,我可不管你都快四十岁了,我还是要给你一耳光。你父亲在大萧条的时候找不到工作,他可是想工作的。”当然,他已经忘了这事。可是,我觉得以前的那种愤怒又回来了。

我现在这些学生的父母都在工作,可其中一些非常非常穷。大萧条期间,如果你穷,你四处瞧瞧,不会看见……现在这个社会则是,除了我,其他人都不是一无所有。我有什么问题?我们没有这些东西,我的父母又有什么错?我也会得到一些东西。我不怪他们。别人在看电视,其他人什么都有。为什么我没有呢?

大萧条的时候,问题不仅仅是“我没有”,也有“你没有”。当时,富人们有自保的本能。你还记得吧,他们不会炫耀自己的富有。他们不会为初入社交界的少女举办盛大的派对,因为这不是当时该做的事情。他们怕得要死,怕会有革命。他们真的害怕,对不对?哦哦哦,他们怕成那个样子!还有比一百万美元更让人恐慌的吗?

对我来说,大萧条就是一种生活方式,从我二十岁到三十岁。我想以后还会一直这样。人们永远活在恐惧当中,害怕丢了工作。你知道的,恐惧。不过,我们也算有过好时光。那时我们还年轻。

记得吗?废除禁酒令就是一件好事。我们之前喝的酒实在太难喝啦。谁会觉得喝酒是享受呢?我说的是私酒。我现在还是不喝杜松子酒,因为每次举起一杯必富达[7](Beefeater)马提尼,我只会想起在禁酒令期间喝过的那种白白的东西。

说起大萧条,怎么能不提富兰克林·德拉诺·罗斯福?我还记得他来到芝加哥体育馆,我们都从学校跑到那儿去。他的儿子把他抱进去的。直到我们看见他的那些支架,我们才意识到他是真的残废了。他站起来,那个地方简直沸腾了。他特别了不起的地方是他的幽默感,我们都崇拜得不行。他就好像没把自己当回事的样子。

还有埃莉诺。埃莉诺,我想她是我们所有人最大的福星。我想起了人们是如何谈论她、她的容貌、她的声音。我有一段时间是她狂热的“粉丝”。我怎么没得高血压呢?我也不知道。

不久前,一个学生家长对我说:“你知道吗,你说话的时候有几分像埃莉诺·罗斯福。”我说:“你是说我们的声音像?”她说:“不,不。你的声音和她一点儿都不像。”我说:“那你的意思是?”她说:“我也不知道。你就是说起话来像埃莉诺·罗斯福。”很了不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