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曼·萨姆林(Herman Shumlin)
戏剧导演兼制作人。他的作品包括:《大饭店》(Grand Hotel)、《小狐狸》(Little Foxes)、《守望莱茵河》(Watch on the Rhine)、《孩子们的时光》(The Children's Hour)、《向上帝挑战》(Inherit the Wind)和《副手》(The Deputy)。
在距离时代广场两三个街区的地方,你会看到这些人,他们沉默不语,站在队伍里慢慢往前挪,领取从大卡车里发放的咖啡和甜甜圈。卡车两边刷着“赫斯特《纽约晚报》”几个大字。衣服很破,但你看得出来它们之前是很体面的衣服。
我会停下来打量他们的脸,看到的是黯淡、迟钝和面无表情。对我来说,这简直是人类灾难。每一个街角,都有人在卖苹果。那是在戏院工作过的人,我认识他们,他们曾经身居要职。现在,他们没了工作,没了房子,没了家人。最糟糕的是,他们对自己没了信心。他们完全被打垮了。
我认识一个住在新罗谢尔的人。他有妻子,还有三个孩子,特别为自己的家庭骄傲。他过去是一家剧场的财务主管。1926年,我的一出戏曾在他们那儿上演。他见多识广,什么都懂——一些了不起的东西,在剧场工作的人都懂。一个能力出众的人。
1931年,我在街上碰到他。走过他身边之后,我才想起来他是谁。我掉头去追他。我赶上他的时候,他躲开了我的目光。我一把抓住他,他的眼睛里没有一丝生气。他小声说:“见到你真好。”他不想跟我说话。我跟着他,让他和我一起回家,坐了下来。
他告诉我,他妻子把他赶出来了。他的孩子也瞧不起他,因为他连房租都付不起。他只好离开,从家里出来。他一直觉得很羞愧。对我来说,这是大萧条最残酷的地方,比没吃的更糟,承认自己是个没用的人,不管你之前什么样。
大萧条没有影响到我的经济状况。相反,市场开始崩溃的时候,我的事业却相当成功。但它确实影响了我眼前的一切。在这些发生的同时,我赚着我的钱。
1929年10月,我和别人合作制作了一出戏,它在珠宝戏院(Bijou Theater)首演。作为戏剧,它并不算特别好。我站在街对面,古老的阿斯特酒店旁边,看着人们往戏院里走。我有点儿奇怪,这些人是怎么啦。他们看起来那么萎靡不振,那么沉默,那么闷闷不乐。他们不可能已经知道这出戏的内容了吧?直到第二天,我去拿报纸看剧评,才知道股市崩盘了。那出戏很快就没再演了,但那个晚上我记得很清楚。
一直到1930年,变化才真正看得出来。出于某种原因,剧场还跟过去一样。它的下坡路走得比较慢。戏剧仍在排演,数量还不少,大家都在工作。
那年晚些时候,我制作并导演了《大饭店》,结果出乎意料的成功。这是我第一次当导演。突然之间,一个过去荷包总是干瘪瘪的家伙,一个星期就赚了七千块。不过,那个时候整个国家开始走下坡路。
我觉察到大萧条带来的影响,百老汇的街道变得灰扑扑的,商店关门,店铺沦为卖便宜食品的地方,商店破产,被改造成带自动机器的小小游戏室。
百老汇每天晚上还是很热闹,到处都是人,跟以前一样,不过也有变化——人们的衣服没以前光鲜了。闲逛的人多了,不是去某个地方,而在街上漫无目的地走来走去。还有那些排着长队沉默不语的男人,他们领完咖啡和甜甜圈就走了。这让我很不安。我在这边赚着钱,可我又能为此做点儿什么呢?
我一直都留意到人们遗忘的本领。我想就连那些曾经深深地陷入恐惧的人也都忘了,在感情上都忘记了。痛苦的记忆总是特别容易消失。我很好奇心理创伤是不是真的会表现出来。我认识许多挨过大萧条的人,我的同龄人。我很好奇他们是否记得曾经受过的苦,经历的那些愤怒和耻辱。我真的不知道。
你和他们在一起的时候会提起这个话题吗?
不,从来不提。我有时候会讲到这个,但我发现没人感兴趣。我觉得他们并不是想逃避,这不过是他们曾经受过的委屈,他们不想再讨论而已。
我觉得那就是恐惧。一个人怕他的工作被人抢了,怕街上发生的事情。富人和穷人都害怕。如果再来一次大萧条,我怕美国会变成一个法西斯国家。
附记:“我每次去中央公园,都会到儿童动物园去看看。这是公共事业振兴署的工人在大萧条期间建的。这是个非常不错的地方。我经常去公园,忍不住回忆——看,这是大萧条时候的东西。因为有人失业,因为国家给他们创造挣钱的机会,才有了这些美好的东西。”
【注释】
[1]田纳西·威廉姆斯(1911—1983),美国剧作家,代表作有《欲望号街车》《热铁皮屋顶上的猫》等。——译者注
[2]十九岁的大学生本说:“我的祖父有辆车,不过从没开出过车库。车已经放了两年了。汽油太贵。他跟我们讲他如何每周擦一次车,如何好好保养它,但他从来没开过。因为开不起。”
[3]“新政”支持下的“联邦艺术计划”之一。“它的范围涵盖全国,将失业演员变成娱乐工作者,为走出大萧条出份力。”它不仅雇用正规剧团的演员和舞者,还雇用了杂耍演员和杂技演员。
[4]艾略特的《大教堂谋杀案》(Murder in the Cathedral)就是最受追捧的例子。
[5]纪录剧场,根据当时的情况和有争议的话题排演剧目:《消失的农业调整法》(Triple-A Plowed Under)以“新政”的农场计划为背景;《电》(Power)讲述的是乡村的电气化;《全国三分之一的人》(Third of a Nation,出自罗斯福1937年发表的一次演讲)以住房危机为背景。
[6]乔森戏院比玛克辛·艾略特戏院大。
[7]威尔·吉尔,经验丰富的性格演员。
[8]我可舒适(Alka-Seltzer),泡腾片,用于治疗消化不良。——译者注
[9]闪舞(Flash Act),踢踏舞早期的一种表演风格,强调舞步与杂技动作的结合。——译者注
[10]波斯厅是广场酒店里一间昂贵的餐厅兼夜总会。
[11]里士满,弗吉尼亚州首府。——译者注
[12]“采摘时要挑下部新熟的烟叶。茎上大约有三十五到四十片叶子。要摘下面的叶子,因为它们是最早成熟的……”
[13]在长达半个世纪的时间里,辛克·丁克都是第一选区的市议员。鲍莱尔是第四十三选区的市议员,好像一直都是。
[14]] “佐治亚圈套”(Georgia Skin)是在美国南方很流行的一种赌博游戏。——译者注
[15]布吉伍吉爵士乐(Boogie Woogie)是曾经风行一时的钢琴演奏风格,特点为左手平稳地重复弹奏八个音符的变格,被右手弹奏的旋律覆盖。——译者注
[16]“一夜演出”指在一个地方只演出一场。——译者注
[17]这些剧场都接纳黑人现场演出,放电影则比较冷场。
[18]《烟草路》是百老汇上演次数最多的剧目之一。——译者注
[19]菲奥雷洛·亨利·拉瓜迪亚(1882-1947),美国意大利裔政治家,共和党成员,曾任众议员和纽约市市长,支持罗斯福新政。——译者注
[20]这出戏在百老汇首演之后,过了几年,来到了芝加哥。“我们的首演大获好评。观众们把我背在背上,沿着过道跑来跑去。芝加哥的首演是我见过的最棒的首演。几个月以后,我到了加利福尼亚。我在广播中听说凯利市长禁了我们的戏。他任性妄为,撤销了那家戏院的经营许可证。据我所知,凯利夫人带她的牧师来看了戏,大为恼火。”这个案子在联邦法院审理。州法院的判决支持柯克兰,联邦上诉法院又否决了之前的判决……“所以,我们到了圣路易斯。我们全剧团的人在芝加哥待了五六个星期,就为了等一个判决,其间工资还足额发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