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伯特·格瓦思米(Robert Gwathmey)

罗伯特·格瓦思米(Robert Gwathmey)

艺术家,波士顿大学客座教授。出生于弗吉尼亚州,现在纽约生活。

“我家人都很有礼貌,穷但是有礼貌。我们从没挨过饿。我们有一块小小的园子,里面什么都有。我们养狗、养猫、养鸽子,什么都养。我家的亲戚们都很有钱,不过我只在婚礼和葬礼上见过他们。”

在弗吉尼亚州的里士满[11],你感觉不到大萧条有多严重。这是个烟草城。奇怪的是,不管大萧条多严重,人们似乎一直都在抽烟,这让我很不解。烟草在一定程度上支撑了这个城市的经济,里士满只有一家银行倒闭。

但在那个时候,里士满有很多人自杀。那些举足轻重的人物开始去教堂,还迷信手相和玄学。那时,通灵板可是了不得的东西。他们可能没钱去电影院,就说:今天晚上都来玩通灵板吧!大家都可以提问题。他们不会问“我可以和奶奶说话吗”这种问题,他们的问题都是:某某银行明天会破产吗?这在当时非常流行。如果你愿意,可以说它是神秘的宗教仪式,不过情况确实已经糟到极点了。

1930年,我从艺术学校出来。那个时候比较适合艺术家离开学校。(笑)每个人都没有工作,艺术家看起来就没那么奇怪。我找到一份工作,在费城的一家女子学校——比弗学院(Beaver College)教书。当时是1932年。我一个星期上两天课,其余时间都在画画。公共事业振兴署是那个时候组建的,1933年还是1934年。

费城的演员工会也成立了。虽然我不在公共事业振兴署工作,却是这个工会的副主席。我们总是说明天会更好,当时的情绪还是积极乐观的。我们进行了很多政治宣传活动。我们为罗斯福竞选、西班牙内战中的共和派、劳动节大游行制作海报。

许多议员认为,公共事业振兴署纯属浪费国家的钱。我们费了好大工夫跑去华盛顿,找到这些议员面谈,请他们让公共事业振兴署继续办下去……

联邦艺术项目的总投入只有两千三百万美元。许多画作、雕像和版画作品都送给了博物馆、法院和公共建筑……现在光博物馆里那些就值一亿了吧。

这两千三百万不仅资助了刚出校门的年轻艺术家,也帮了那些处于过渡期的艺术家。我敢打赌:假如有五百个成功的艺术家,成功指的是有画廊收藏他们的作品,有艺术经纪代理他们的作品,那么其中大约四百个曾经得到公共事业振兴署的资助。

那时候没人买艺术品。三十年代,惠特尼博物馆(Whitney Museum)每年有三万五千美元用于购买当代艺术作品。我们觉得这真是再好不过了。现在,一个人就愿意掏三五万买下一幅画。

这些项目上的人一个月可以拿到九十四块。他的女朋友可能也在这个项目上,那么就差不多是一个月两百块。这样就可以过得很好啦。

可是,最重要的事情是:艺术家的赞助人没有审美。你偶尔会发现项目的负责人会厚此薄彼……我敢说,艺术家们头一次有了完全不具备审美眼光的赞助人,也就是政府。

联邦艺术项目的负责人是爱德华·布鲁斯(Edward Bruce)。他是罗斯福的朋友,出生在一个上流家庭。他本人也是个画家。他是个真正有大视野的人,他坚持认为艺术家不应该受到限制。你是个画家,那就画你的画。你是个雕塑家,那就做你的雕塑。你是个版画家,那就做你的版画。只要他愿意,艺术家什么都可以干。

当然也有领导,那都是些已经功成名就的艺术家。他们一个星期到工作室来两天。作品完成之后,当然归政府所有。

我画了这幅名叫《烟草》的画。如果我要画烟草,就要去干点儿跟烟草相关的活儿。1936年我在北卡罗纳州的一个烟草农场待了一个夏天。他们有三个佃农。我说我每周帮这三个人各干一天活。收割烟草是很辛苦的。这里在某种程度上有点儿像集体公社,有六个农民。一个星期干六天活,休息一天,对吧?这六个人一起采摘烟叶[12]。星期一在这个农场,星期二在下一个农场,以此类推。

我采摘烟叶是因为想弄清背后的来龙去脉。如果只是在一旁观察,就只能了解个大概。如果亲身参与,就能挖掘出更深层次的意义,对不对?我们都是要做就全力做到最好的人,是不是?是。我坚持要做到最好。如果我自己没做过,就不能只是坐在那里,画个大概出来,管它叫“采摘烟叶”。我必须亲手去摘。

我丢了比弗学院的工作。老师聚在一起午餐时,我常常和他们讨论《国家》杂志上的文章。他们没明说,但这就是原因。我还干过这种事:有四个姑娘要毕业了,她们想去纽约做毕业作品,我开车带她们去了纽约。我们走了几所学校,还看了马克·布利茨坦的《大厦将倾》。接下来,我们去了一家意大利餐厅,喝了鸡尾酒,吃了点儿东西,又回到宾夕法尼亚。

校长给我写了一封信,当时我们在北卡罗来纳州和我妻子的家人待在一起,她怀孕了。“我听说你和自己的学生去了喝酒的地方。这是对你的校长,对这所学校的不忠诚……”

比弗学院的校长是一位长老会牧师,但他做事活像一个旅行推销员。他后来也丢了工作,因为他从学校的采购员那里为已婚的女儿索要家具,却没给学校钱。就是这么一个家伙开除了我。

我并不把失业放在心上。丢掉一份工作,我会找到更好的。我去了卡内基技术学院[13],在那里教了三年书。1942年,我来到纽约,一直待到现在。

我不会指望1930年的人像1968年的人那样去思考问题,你会吗?当然不会。现在很多人像艺术家一样去看问题:我要成为理想主义者,我要成为浪漫主义者,我要成为这,成为那。你就是你自己,活在现实生活里,提炼其中的经历,再用艺术的形式表现出来。

艺术家也得生活,对吧?吃饭、睡觉、呼吸、工作。如果政府或是其他人向你提供资助,对你又一无所求,那就很不一样了,因为你不大会去想再额外赚点儿钱。那段时间真的是非常自由、快乐。当时可以感受到社会评价的风向。现在风向变了。可是,不管艺术家追求的是什么方向,他在政治上仍然是纯洁的。

艺术家是有机会成为好人的,因为他们都独自工作。我去自己的工作室创作,而不是在流水线上工作。作品完成之后,吃过晚饭,你和大家聚在一起,侃侃而谈。这之前你一整天都一个人待着。现在给我倒上第一杯酒吧,可以吗?就这么点儿?

有人对政府主管艺术比较担心,原因是政治审查的风险……

这话真是愚蠢之极。我们生活在一个民主国家。我们管它叫民主国家,对吧?我可以投票,我可以争取自己应当享有的权利,对吧?我为什么要害怕自己的政府?我是其中的一分子,对不对?

也可能有独裁政府,但那是另外一回事了。像希特勒,他就说:你只能画大胸的金发女人……

想到现在的生活这么富足,我就很担心。我过得非常非常好。我属于上层的那10%。可是,我眼里还是看得到贫穷,还是那么穷。我讨厌这种感觉。

大萧条期间,我们多多少少都陷入其中。现在,人们说到贫穷都会转过头去。他们不想承认贫穷依然存在。他们的生活太优渥了,对不对?如果你过着养尊处优的生活,看到穷人,你会说:他们不是好人。大萧条的时候,大家更容易接受失业的人,因为每个人都有可能失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