沃德·詹姆斯(Ward James)
他七十三岁,在东部上流社会的一家私立男校教书。他出生在威斯康星,也是在那里上的学。
华尔街股灾之前,我在纽约的一家小出版社工作。我负责内容编辑工作和大部分的印刷工作。这份工作不错,公司的业务也在不断发展。它看上去像是一份可以长久干下去的工作。我特别有安全感。
我意识到出版界的人是没有安全感可言的——没有终身职位。我的第一步就是在纽约组织了书籍与杂志出版工会[1]。那个时候,很多白领觉得工会不是站在他们那一边的。他们不屑于加入工会。
直到1935年,我还在这家出版社工作。他们坚持让我不带薪休一个月的假,还有一些别的要求,但这还不算真正让我恼火的。情况变得越来越糟。
最后我被解雇了,什么理由也没说。我觉得这和我在工会做的事有很大关系,但我也没办法证明这一点。让我觉得难受的是,我特别擅长给男孩子们写科普书,已经出版了三本。可是现在,资金紧张,如果你的书成不了畅销书,就没有出版社愿意出。
我已经六个月没工作了。我的工作合同没了,精气神也没了。我不断地从一家出版社跑到另一家,但我从来也没接到过录用电话,这不过是在浪费时间。这事是最闹心的。我干脆跑到图书馆去,拿一本杂志到房间里读。我没有收音机。我试着想写点儿东西,但精神完全集中不起来。日子无聊而漫长。晚上没有事情可做,我就在屋里转圈儿,这种感觉真是太可怕了。我每天就这么无所事事。
我认识的一些人开始表现出冷淡和回避:我现在不想看到你。可能我自己下周就没工作了。另一方面,我也收获了一些很亲密的朋友,过去他们不过是熟人而已。如果我必须借五块钱交房租,总能借到。
我有个很好的朋友,他把红利债券兑成了现金来交房租。我没有床,他就让我睡他那儿。(笑)我还记得我只剩下最后一条裤子,破到不行。另一个朋友刚刚找到工作,他还有一条裤子,我穿很合身,那条裤子就成了我的。(笑)
我去申请失业保险,这玩意儿才刚刚实施。我连着去了三个星期,还是没有搞成。后来,我发现了问题所在。当时,如果一个人的年收入超过三千块,他就拿不到失业保险。除非他的雇主表示同意,不然失业保险就有可能被扣留。我的雇主行使了他的否决权,报复了我一把。我再也不相信法律了。
我最终领上了救济金。我希望任何人都不要经历这样的事情。那种感觉就像被钉在十字架上……你坐在一间礼堂里,有人给你一个号。面谈的内容莫名其妙,让你颜面扫地。在我面谈的过程当中,一个家伙很夸张地从二楼的楼梯上跳了下去,头先着地。他想以此表明即使被送到医院也要拿到救济的决心。
他们问的问题包括:你的朋友都有谁?你住在什么地方?你的家人在哪儿?我把老婆和孩子送到了娘家,在俄亥俄州,她们在那里能生活得好一点儿。为什么有人会给你钱?为什么有人会给你睡觉的地方?这是什么样的朋友?这样的问题能问上半小时。我生气地说道:“你知道什么叫朋友吗?”他很快就改变了态度。一段时间之后,审核通过了。一个月给我九块钱。
离开那里的时候,我觉得自己活着也没什么意义了。我像个寄生虫,依附在别人身上,依附在一个伟大的社会身上。
随着一封从芝加哥发来的电报,这一切才告一段落。电报是伊利诺伊州作家计划发来的。我曾经为那个负责人编辑过一本书。他了解我的工作。他需要一名总编为正在出版的书做最后的编辑工作,特别是《伊利诺伊州旅游指南》。我觉得我们真的出了一些好书。
这里是一个地区办事处,所以我又为其他四五个州出了旅游指南书。《芝加哥论坛报》说这个项目花了两百万,完全不值得。不管怎么样,这些书确实不错。
加入这个计划的第一天,我从来没有这么害怕过。在纽约的时候,我的自信几乎全部被毁掉了。在这里我一个人也不认识,但我还是感受到一种友好、合作的氛围。很快我就发现自己的才能派上了用场。
我在芝加哥待了一两个月。我记得我想赊账买一套西装。有人告诉我,在公共事业振兴署工作的人,在芝加哥的任何一家商店都不能赊账。我在几年之后才有了信用证明。
我买了一台便宜的收音机,爱默生牌的。我的儿子大卫只有四五岁,他让妈妈帮忙写了封信寄给外婆:“我们买了收音机,钱都是我们自己出的。”显然,他不喜欢自己和妈妈在俄亥俄那段不用交房租的日子。他妈妈可能也会穿他姨妈的衣服。没错,即使是年纪很小的孩子,也会受到影响。
在大萧条最严重的那段日子里,你还记得人们的情绪是什么样的吗?
当时的感觉就是一场血腥的革命马上就要爆发,直到“新政”推出。在失业的人里,有很多是知识分子,不知道还能做什么,就跟共产党混在一起。共产党自然会好好利用一番。“新政”的出台让这种情况有所改变,俄国人和德国人缔结的条约让它走到了终点。
我记得在“银行假日”的时候,有些人的情绪很低沉。我走到街角去买报纸,给了卖报人五毛钱的硬币。他把钱抛到空中说道:“这钱管什么用呢?”然后他把钱扔到了马路中间。(笑)有人认为“银行假日”是天大的笑话。也有人情绪失控,就像这个卖报的家伙:不会有钱啦。什么都不会有啦。但大部分人的反应都很平静。情况不会更糟了,肯定正在采取措施了。
每个人的情绪都受到了影响。我们变得很害怕未来。虽然已经找到了很不错的工作,但这种恐惧还是一直都在:一切都可能凭空消失,而你又不知道该怎么办。日子可能会更难过,因为年纪更大了……
大萧条之前,我们会觉得即使现在的工作出了问题,还是可以找到下一份,总是有工作可干的。当然,即使是在大萧条的时候,工作也还是有的。有人说如果你想工作,你就能找到工作。这完全是胡说八道。
甚至到了现在,我还是会为自己的每一份工作担心,想着这次能干多久,还有,做什么会害我丢了工作。
我觉得一切都有可能发生。就我来说,我有点儿害怕它可能再来一次。它会扭曲你的想法,你的情绪。让你浪费时间,丧失信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