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劳德·威廉姆斯(Claude Williams)
他和诗人艾兹拉·庞德(Ezra Pound)长得特别像。
“我曾被最好的社区赶走,被最好的教堂解雇,被南方最优秀的公民鞭打过。”
他在田纳西州西部的山区长大,“住在深山里的人白天就得开始抽水,一直干到第二天早上”。他起初是原教旨主义者,认为传教的目的在于将“永远不死、永远珍贵的灵魂从魔鬼永恒的地狱中拯救出来。”他练得一张口就能引经据典。
他作为一名福音传道者在田纳西州的黎巴嫩市待了四年,之后受邀前往范德堡宗教学院。学院为乡下牧师举办讲习会,对他影响最深的老师称耶稣为“人子”——“清理掉神学理论中的胡言乱语,让他在我们当中复活,成为一名具有挑战性的人类领袖。”
我在田纳西州史密斯县罗马区的基督教长老会教堂任牧师。我的信条就是:“往普天下去,传福音给万民听。”我们必须平等地对待众生。一天晚餐时,一位长老问我:“牧师,你是说该死的黑人跟我是一样的吗?”我回答说:“不,我是想说他和我一样。”我只得再找一家教堂。
我在奥本敦的时候跟大家讲:“朋友们,我很喜欢在这里当牧师,也很喜欢这里的人,但我必须告诉你们,我认为上帝是一个社会存在。‘人子’值得我们追随,而《圣经》是一本揭示对错的书。”这次奋兴布道会[1]之后,我只好又再换了一个地方待。
我去了一趟密西西比州的韦夫兰市,深受打击。那是1928年一次跨种族的布道会。这是我这辈子第一次和黑人待在一起。坐在餐桌前,我能感觉到食物在咽下去之前戳在喉咙里的感觉。一个朋友教我在黑人当中要重读“e”的发音,避免用一些歧视性的老词。我去一个黑人教堂传教。有一边坐了些白人。信众们走出教堂时,第一个和我握手的是一位年老的黑人。这有违我从小到大受过的教养。
有人推荐我到阿肯色州帕里斯的一间小教堂去。那是一座煤区小镇。尽管困难重重,那里的人还是在努力组织工会。我们举行了一次罢工,并取得了胜利。在这件事情发生之后,我就开始收到莫斯科来的钱。(笑)但我发现,“莫斯科来的钱”花起来更快,与代币券相比,在公司商店能买到的东西很少。矿工们开始过来听我布道,最远的要走上三十英里。他们用自己的双手建起了这座教堂。我们想着建一间工人教堂和一所劳工之家。我取消了自己的保单,为修建地基买水泥——他们不再付我薪水。一开始只有十五个活跃成员,现在已经有一百多人了。有一位长老,他是个商人,特别生气。“你已经和这些专爱唱反调的矿工打成一片了,这些胡言乱语的家伙。”他们指责我的赤色倾向,说我教坏了年轻人。这间教堂也不能待了。长老们会晤之后,决定“为了天国着想,解除克劳德·威廉姆斯牧师和本教堂之间的关系。”
我们到城市剧院去做主日崇拜。剧院里挤满了人,许多是年轻人、矿工,还有失业者。当时是在1932年、1933年。黑人们到我的家里来开讨论会。有人说:“你应该把百叶窗放下来。”我说:“不,我要把百叶窗拉上去,让那些伪君子看看我们的兄弟情谊。”我有些鲁莽。
那间教堂还欠我两千二百块钱薪水。我拒绝离开他们为牧师提供的住所。他们把我赶了出去,还因为他们欠我那笔钱的利息起诉我。我被一些人从这个城里赶走。其中有一位是当地报纸《帕里斯快报》的编辑,我们管这家报纸叫《帕里斯狡辩报》,有一个是保险销售员,还有一个是退役的上校,这个人把自己家刷成了红、白、蓝三色。我被赶走后,去了史密斯堡[2]。
我和失业的白人和黑人一起干活,在南方佃农联盟开办的第一所学校里教书。1936年6月,我去了孟菲斯,为一位黑人佃农筹备葬礼。这个人是被打死的,尸体都不见了。我一到那边就开始调查。
在我们抵达阿肯色州的厄尔时,五个副治安官已经在那里等我们了。他们让我下车,把我拽下来。我一下车,四个人就摁住了我。一个男人手里拿着条四英寸长的皮带,看起来他是这些人的头,他抽了我大约十六下——跟我一起的女人在旁边数着呢。他们把我打成了一滩烂泥。接着,他们说道:“我们给那个肥娘们的屁股来几下吧。”他们又抽了她五六下,小心地避开了长筒袜。后来,他们就让这个女人穿过铁丝网走了。他们不知道是该把我扔进河里,还是放我走。他们让我签了一份声明,说我并没有受伤。我不干,他们就说:“你不签,咱们就没完。”我签了字。但这个东西他们是派不上用场的,因为是他们逼我签的。他们把我带到70号公路上,让我向伯明翰的方向开。他们的车跟了我几英里。我在布林克利才甩掉他们。
那算是我真正的入门教育了。我终于明白,在讲道坛上讲一些激进的东西是一回事——人们到教堂来忍受一次激进的布道,就当是为自己做的错事赎罪。可是,当你和那些真正在抗争的人走到一起,“你收了莫斯科来的钱”,就是另一回事了。这场斗争我坚持了四十年。我在铁丝网围栏后面度过了许多个夜晚。
“1934年,我被免去牧师的圣职。但是到了1942年,长老会的人让我到底特律去,因为那里的汽车厂里有许多南方来的工人,但那里的教会无法影响他们。他们希望我到工厂里做牧师,还给了我一个五千块的账户。但我到那里之后,就跟工人们打成了一片。这时,长老会的人开始收到投诉。杰拉尔德·莱曼·肯尼斯·史密斯、卡尔·麦金泰尔(Carl McIntyre)等人施加了很大的压力。他们就把我解雇了。”
在我看来,《圣经》是适合工人读的书。你可以在其中找到先知——摩西、阿摩司、以赛亚和人子,《旧约》和《新约》,你会看到他们在为了公正和自由而斗争。另一方面,你还会看到法老、彼拉多、希律王等住在冬宫和夏宫里。施洗约翰这样的人跟我们一样,和我说着一样的话,但他们被别人绑架了,他们嘴里说着奇怪的话,是要让我们弄清楚,他们到底想让我们明白什么。我们的语言就是我们手里的利剑。
我把这些解释给佃农听。我们不得不聚在小教堂里,有黑人也有白人。这是之前地下铁路工人的传统。我把《圣经》翻来覆去地讲。我该如何影响一个人,又不让他产生困惑呢?这应该是本揭示对与错的书。让真正的宗教为人们之间的友爱服务。这本书里所有能满足这个目的的段落,我都用红笔做了记号。可以说,我对《圣经》了如指掌。
那些煽动者恨死我了。不过我穿着最厚的铠甲呢,因为我用的书和他们的是同一部。我把他们的枪口调转了方向。在当时的情况下,我用自己想象中先知们的解释方法向大家解释书中的内容。
“在美国有一种宗教现象,它源于南方。过去的官方教会会追赶城里的潮流。这里的人与世隔绝,对宗教的理解都基于眼睛看到的事情。商店里买的衣服——因为穷他们买不起——变成了世俗的东西、有罪的东西:‘我们宁愿在耶和华的殿中做乞丐,也不要生活在国王的宫殿中。’他们没有上学接受教育的机会,被人叫作红脖佬、大话精和该死的黑鬼。可是,《圣经》是上帝之书。没有医疗服务,信仰可以治愈我们的身体和灵魂:‘我们追寻的是另一个世界。’这是对他们经济上无法购买的东西的一种抗议。我解释了这种抗议,并将它与《圣经》联系起来——而不是叫他们乡巴佬和红脖佬。”
“在一次聚会上,来了五六个三K党成员。我说:‘我想讲一讲三K党。’三K党的成员不全是坏人,我弟弟就是其中一员。你要让人们明白他们自己的需求。我在圣灵降临节那天引用了彼得的话:‘拯救自己,不要等别人来拯救你。’彼得和所有跟他讲一样话的人结交。我赢得了不少三K党成员的支持。”
“我将民众宗教的民主冲动,而不是它初期的法西斯拥护者的一面,解读成教民能理解的内容。这让宗教会议找上了我的麻烦。我受到审判。他们问我如何看待耶稣的神性。我说:‘我相信他的神性,但不是他的神位。’他们搞不懂其中的分别。神性是与上帝的相似性,神位是天主的地位。在我看来,人子就是一个木匠。”
“牧师们讲了《圣经》里的一个故事,中间插科打诨一个小时左右,然后回到这个故事。年轻的激进分子试图弄清楚讲话里提到的所有问题。大家摸不着头脑,出去后都在挠头。小孩子们说:这些蠢家伙都怎么啦?煽动者更聪明,因为他们会插科打诨。我试过在他们的游戏中打败他们,但你得清楚在什么时候控制自己的情绪。”
在温斯顿—塞勒姆[3]的时候,我们打算将烟草工人组织起来。那里的工人领袖说:“如果你们能在两年之内把工会建起来,那就是奇迹。”我们去了当地最古老的一间教堂。那是一个寒冷刺骨的夜晚。那里的牧师是一位白人女性,她坐在那里,肩上裹着军用毛毯,头上戴着一顶小小的旧帽子。我知道她是这里的领头人。如果不能说服她,我们就谁都说服不了。
我向她传讲了列王的福音:只有让穷人吃饱肚子,好消息才算是真好。这位女牧师站起来,慢吞吞地说:“这还是我头一次听到有关一日三餐的福音,我倒是很想搞清楚。我喜欢大声叫嚷,现在我明白了每次我大声叫嚷的时候,就是我需要一双鞋子。”我首先明白的是她掌握了节奏,正在偏离我们的主题。
我跳起来说:“等等。”(他放松下来,滔滔不绝地开始一大篇布道。)“我在主、救世主以及将来审判活人、死人的基督耶稣面前嘱咐你。传讲这道,务要传道。你的道就是真理,真理就是你的道。无论得时不得时,总要专心,责备人,警戒人。普莱斯姊妹,诸王的时刻终会来临。当他们培植起由贵族强盗资助的老师和神学家,就会从我们当中挑选一些人,男人女人,教他们听从命令,不要谈论争议性的话题,从而犯下过错。他们会说:‘不要相信这世上有贫穷这种东西。约翰老板把你们的权益都放在心上。如果你死于疲累、营养不良、肺炎或因为没有得到医治而死,你最珍贵的灵魂将被一亿四千万光年以外一双纯白的天使翅膀带走。’背离真理,我们就会被背弃。普莱斯姊妹,我们不能背离真理。我们要唱歌。”(他开始唱歌)“让我们达成主的旨意,在学校,在教堂,在工会……”
我得把这种情绪转化成行动。可是,如果我让她继续大叫下去,我们就永远做不成事了。三个月之内,他们举行了劳工委员会的选举。我们赢了。我们求告了《圣经》和“人子”。
【注释】
[1]奋兴派(Revivalists),美、英等国基督教新教派别,亦称“教会复兴派”,为谋求教会的“复兴”,着重鼓动宗教狂热。——译者注
[2]史密斯堡,阿肯色州西部城市。——译者注
[3]温斯顿—塞勒姆,北卡罗来纳州中北部城市。——译者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