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翰·赫尔施(John Hersch)

约翰·赫尔施(John Hersch)

他是芝加哥一家大经纪公司的高级合伙人。傍晚,我们从他位于拉塞尔街的办公室往下看,拥挤的人群正拥向公交车站和停车场,急着回家。

“从1924年到1968年,这个行业始终让我着迷。我从业很长时间了,也为此感到骄傲。现在和二十年代截然不同了。现在的道德准则异常严格。偶尔也会有不好的事情发生,但毕竟是少数。”

他身上散发着一股看破红尘的味道。

1924年圣诞节前后,我离开芝加哥大学,进入这个行当。我股市的资产有三千块,那是我的全部家当。黑色星期五那天——其实是星期四?我的保证金账户出现异动,可能只剩下了六十二块钱。

那时,我太太在一家莎士比亚剧团工作,每周的薪水是一百二十五块,那真是一笔巨款啊。那天晚上,她回到我们的小公寓,对我说:“猜猜今天发生了什么事情?”我说:“怎么啦?”她回答说:“我辞职了。”我一个星期赚六十块,她赚一百二十五块。我们收入的三分之二和全部积蓄就这么没了。

我当时的工作是管理保证金。如果客户使用保证金购买股票,也就是说没有付钱就买进股票,那我就在他们的个人账户上记下数额。

当股市开始崩盘的时候,人们从大幅缩水的保证金账户里疯狂抛售。我们整晚都在记账。我们工作到夜里一点,然后跑到拉塞尔酒店休息,五点起床吃早饭,然后接着给保证金账户记账。因为每个人都陷入困境,无人幸免。

我的老板坐在电信交易室里看股价收录器。是要看的,因为美国无线电公司(Radio Corporation)95%的资产都在股市交易记录单上,它们可以让股票大厅里显示的指数下降六十个点。交易大厅就是个疯人院。我问他:“我们还得出钱吗?”他说:“要到晚上十二点才知道。”他是半开玩笑半认真。现实就是那么残酷。

股市崩盘并非一朝一夕的事情,之前其实有过多次警告。整个国家都疯了。每个人都在买股票,不管自己是否支付得起。擦鞋匠、服务员,还有资本家……许多公司都是金字塔式的控股结构,但这些金字塔不过是虚拟的票面数值。英萨尔先生的公司就是个很好的例子。那真是快速致富的噩梦。

保证金账户不单牵涉到股票经纪人,还有银行。银行的很多贷款都收不回来,工作方式和经纪人一样随意。当他们打开账户……

我在辛辛那提有个年轻朋友,很有魅力的一个人,已婚,还有几个孩子。他为自己购买了十万美元的保险。对他来说,生命已经走到了尽头。他选择了自杀,好让妻子和孩子们能靠那笔保金活下去。当时有很多人为了保金自杀。现在想来有些不可思议,至少现在你知道很多人出了门之后还能回家。

还有一些人,我的印象也很深刻。我一直听说有人生意出了问题,但他们从不降低自己的生活标准。他们过着国王般的生活,整个大萧条时期都是如此。我一直没搞明白是为什么。我认识的一些人保住了他们在芝加哥河南岸湖滨大道(Lake Shore Drive)的公寓,还有汽车,但所有人都知道他们遇上了麻烦。我不知道他们是如何办到的,当然我也不关心。我和我的朋友们都破产了,我们从来不假装日子还好过。

政府对保证金没有管控,人们用很少的钱就可以买进股票。当政府不再支持保证金交易,大家的资产就大幅缩水。此外,你还可以做空,又没有规则约束。[22]当时,有许多保守、信誉良好的银行家都搞特殊交易,以低于市场的价格将证券卖给他们的朋友。结果,什么都没有了。

现在,但凡有点儿声誉的银行家,几乎没有反对证券交易委员会的。他们认为1933年的管控对我们的行业是非常非常好的。

在1932年、1933年,根本没有证券业务。我们午后就在拉塞尔大街打桥牌。不用给人打电话,也不用去拜访谁。办公室安静极了,你都能听到单据飘落到地上的声音。(笑)没人去打工挣钱。许多人想方设法每周挣个四十、六十块的,但大多数时间我们都在打桥牌。(笑)

我发现国人对当时的状况反应很迟钝,即便股市崩盘之后还是一样。在实施“新政”之初,资本家理所当然地将罗斯福奉为金融系统的真正救星。《芝加哥论坛报》写了很多盛赞他的文章、社论。情况稍微好转之后,蜜月期也告一段落。你应该晓得那帮在森林湖站上车的家伙:他们每天早上都在找头条新闻,让罗斯福出糗的头条。这些人哪……

这个叼着长烟嘴的家伙做了一些基本规划,像是证券交易委员会、公共事业振兴署,甚至是糟糕的“蓝鹰运动”(Blue Eagle)。他给这个国家注入了一种新的精神。

1933年的“银行假日”催生了一种快乐的、肆无忌惮的情绪。其实,人们的日子只是能过下去而已。但他们相信:哎呀,天哪!情况不可能更糟了吧。他们开始以物易物。

当时,“爱尔兰乐手”乐队在芝加哥演出,大家都拿着土豆进场。人们拿着蔬菜去买票。这个乐队的观众可不少。

我也无意让大家忽略这样的事实——大萧条时期普遍存在的苦难生活。你要知道还有人在密歇根大街桥(Michigan Avenue Bridge)下生活。还有些斯文人,穿着两百块一套的旧西装卖苹果。苦难实在是太多了,我永远不想再看见……

我发现人们不再记起大萧条或是想到它,聊天也不会提到它。此外,我还发现许多人——甚至是教授,他们在大萧条期间每个月的薪水是三百块,其中一些人现在可以拿到十万、甚至是十五万。过去,你从来也见不到这么多钱,怎么都见不到。工业的发展和交易中的公平公正也都是过去两三年里的事。

关于大萧条,还有一件事情值得关注——它没有导致革命。我记得在艾奥瓦的某个地方,有个叫米洛·雷诺的家伙,颇有一些追随者。他们推翻卡车,不让警察没收抵押品。但是,当你考虑到全国的情况,整个国家居然秩序井然:人们只是坐在那儿,接受命运的安排。现在回想起来,这有些不可思议,真的不可思议。无论他们是感到震惊,还是觉得情况会出现转机……我太太经常跟我讨论这个问题。在她看来,没有出现暴力抗议,尤其是在1932年、1933年,这真是令人惊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