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德纳·米恩斯(Gardiner C.Means)
他与伯利(Berle)合著了《现代公司与私有财产》(The Modern Corporation and Private Property)。
“1933年夏天,我接到雷克斯·塔格威尔[1](Rex Tugwell)的电话:要不要来华盛顿?”
他成了农业部长亨利·华莱士的经济顾问。他在推行“新政”期间担任过的职位还包括:全国工业复兴总署消费者顾问委员会委员、国家资源计划委员会(National Resources Planning Board)实业部主任。战争期间,他还曾担任预算局的首席财政分析师。
“新政”推行之初,他们称之为革命。接着,他们又开始说这不是一场革命。我们的机构受到支持,得以维持下去。真正发生的是一场观念的革命。我们走进二十世纪,却从十九世纪的小企业的角度来描摹我们现实的经济。
我们的经济是由高度集中化的大型公司组成的。这种经济无论如何是无法用经典的经济理论来描述的。罗斯福和“新政”所做的就是转变观点,面对现实。
正是这种实验阶段的不稳定性催生了“新政”。一百年以后,当历史学家回顾这段历史时,他们会说这是一个很重要的转折点。人们一致认为旧的东西已经失灵,贯穿“新政”始终的就是找到一个让一切有效运转起来的新方法。
在那之前,胡佛会借钱给农民好让他们的骡子活下来,却不愿意借钱让他们的孩子活下来。就古典思维模式而言,这一点儿错都没有。如果一个人没办法弄到充足的食物,那是因为他不够勤奋,这是他自己的责任。而“新政”秉持的观点是:失业的人并不是因为懒惰才失业。
罗斯福在一个充斥旧观点的大环境下树立起新观点。他早期的竞选演讲都是纯粹的“旧政”,他呼吁平衡预算。他当政时,整个银行系统崩溃了。它需要的是“新政”。
那些年,从来都不会有人告诉我该怎么做。我们一直在走自己的路。我们开会可能一开就开到第二天凌晨,十几个人围桌而坐,研究怎么解决问题。这不是闲谈,因为我们是在认真地做决定。
我替华莱士回复了一些邮件。来自各地的信件如潮水般涌进来,我至少处理了两三百封。内容都是人们提出的建议,解决各种问题的方案。其中一些不过是荒唐之言,也有一些相当不错。每个人都提出自己的建议,这个国家已经醒悟过来,知道自己正处于危机边缘,这是之前从未有过的。
几天前,我们和当年“新政”的支持者聊天,大家都觉得那是一段振奋人心的时光。毫无疑问,我们都觉得自己在拯救这个国家。我的一个学生还记得当时他有多兴奋。那个时候,他在劳工部工作。他说:
“我有什么主意都写在纸上,向上呈报,然后就会有人关注,不管是谁,可能是珀金斯夫人、伊克斯,也可能是华莱士。”整个流程就是这样的。
我还记得罗斯福夫人提出的一个请求。有一家大公司对某位股东不屑一顾,这位女士给罗斯福夫人写了封信,问道:他们有权利这么做吗?罗斯福夫人把信转给塔格威尔,他又把信转给了我。我替罗斯福夫人回复了这位女士,我记得我确实给她提出了一条建议。
我最早做的事情之一就是和玛丽·拉姆齐(Mary Rumsey)取得联系。她是全国工业复兴总署消费者顾问委员会的主任。正是她说服罗斯福,让消费者有了自己的代表。她是埃夫里尔·哈里曼[2](Averell Harriman)的妹妹。我们刚一见面,她就将我带到她的轿车里——我们聊天的时候,她就让司机载着我们在乡下到处转。我们整个早上都在聊消费者的需求以及对消费者的保护。她这个人非常有见地。
我还记得一件事。我把里奥·汉德森(Leon Henderson)引荐到全国工业复兴总署。我们派他去跟休·约翰逊将军(General Hugh Johnson)讨论问题。这个人暴躁又浮夸,汉德森讲话的时候,约翰逊对他颐指气使。汉德森回敬了他,捶了桌子。约翰逊很欣赏他敢这么干,让他做了自己的助手。(笑)那时候华盛顿的氛围就是这样,讲究个人好恶,又充满活力。
全国工业复兴总署是“新政”最大的成功之一。它在该消失的时候就消失了。可是,在它创建之初,美国的商业萎靡不振,价格和工资都剧烈下滑……没人可以计划明天。每个人都在原地转圈,做着无用功。全国工业复兴总署改变了商界和公众的态度,它让人们重新相信可以做一些事情。它为价格和工资设定了底限。
部分压力来自企业,它们想废除反垄断法,让市场说了算。还有部分压力来自劳工,他们想每周的工作时间更短。这是整个体制的问题,罗斯福将其合二为一。玛丽·拉姆齐又提出了消费者权利的问题。所以,一共设立了三个顾问委员会:企业、劳工和消费者。行为准则也制定出来了,你不能以低于成本的价格销售……劳工享有集体谈判的权利。在某种意义上讲,这就是《瓦格纳法案》的前奏。经过企业和劳工之间的协商,工资涨了。
最重要的一点是,十九世纪流行的自由主义走到了终点,政府在工业活动中扮演了一定的角色。我们没有走向法西斯式的政府管控,因为我们在继续实行市场机制。在全国工业复兴总署成立的两年时间里,工业生产指标显著增长。
当时,一切都在走下坡路——每况愈下,越来越糟。正是全国工业复兴总署改变了这种大趋势。它完成了自己的使命。如果它存在得更久一点儿,它就不会再为大众的利益服务了。但在它功成身退的时候,消费者组织取得了很大的进展。
如果全国工业复兴总署继续存在下去,它会削弱市场的定价作用,这是相当危险的。你知道的,全国工业复兴总署几乎不涉及政府调控。政府将工业交给工业界去运作,通过劳工和消费者顾问委员会的形式向其他两方提供一点点保护。工业界变得害怕自己人。过多的权力下放给了规则的制定者。虽然他们自己不那么说,但实际上企业害怕的是企业,而不是政府。可以说,全国工业复兴总署最大的贡献,就是证明工业的自我调控是行不通的。
就其本身而论,自由主义当然没有随着“新政”走到终点。私人公司制企业依然拥有很大的自由决策权。新鲜的元素就是政府在我们的经济运行过程中承担了积极的责任。
在“新政”刚刚推行的日子里,随机应变、即兴发挥带来了许多兴奋感。在人们的脑子里,没有什么事情是完全既定不变的。他们很乐于接受新鲜观点,始终如此。如果没有华盛顿当年那些即兴的念头,我们也就不是现在的我们了。
大家这样献计献策,觉得自己正在向着某个方向前进,至于是如何前进,谁都不太清楚。我们发现,在这群人当中,牧师、拉比和传教士的儿子多得惊人。没错,尽管它与宗教无关,但就是有一股传道般的热情在里头。这些人向往一个更加美好的世界,他们来到华盛顿,被这项事业所吸引。尽管当时还不清楚我们要走向何方,但有那么一股活力、一种乐观、一腔热情……这是一场冒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