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卫·肯尼迪(David Kennedy)

大卫·肯尼迪(David Kennedy)

财政部长。[27]

“我1929年9月来到华盛顿上法学院。1930年4月,我进入美联储。1933年,马里纳·埃克尔斯(Marriner Eccles)成为美联储主席。”

“看到我,他笑了。他说:‘我也是犹他州来的。你认识我吗?’我说:‘认识,不过你不认识我。那时我还是个小孩,而你已经是个坐办公室的大人了。’他说:‘好吧,我可不能因为提到你而受到责骂。’我说:‘不会的,不过如果我因为提到你被人责骂也没关系。’”

我的第一份工作和银行破产潮有关。1933年,罗斯福总统宣布实行“银行假日”的时候,我们得夜以继日地工作。我们要在三天之内向那些有偿付能力的银行发放营业执照。我们必须从各州、联邦储备银行、货币监理署及个别银行那里拿到报告。从全国各地拿到报告。那三天,我都没离开过办公室——睡在沙发上,吃外面买来的三明治。

我们要处理一些有名的银行,经过二十四个小时的审核,决定它们是应该开张还是关闭。底特律的两家大银行相继关门,因为我们认为它们没有偿付能力。那些处于临界状态的银行则被允许开门营业。

银行重新开业分三天完成。第一天是大城市里的大银行,第二天轮到联邦储备银行所在城市的,其他银行在第三天重新开张。那三天里,我们的外勤调查员摸清了这些银行,也搞清楚了它们背后的故事。这并不完全是从零开始。他们从问题出现的时候就在研究它们了。

“银行假日”可是金融界历史上最具戏剧性的一幕。很多人都为此感到震惊。这是要出什么事?这是什么玩意儿?但是,一旦你从现实的角度来考虑这件事,华尔街和全国各地的人就都能接受了,这被视为一段清理后院的时间。它让银行家们有机会整合资源。

整个二十年代,每年有大约六百家银行关门大吉。那是在华尔街股市崩盘之前,经济形势一片大好,大家都没意识到这个问题。到了1929年、1930年的时候,这个数字达到了几千家。每天都有银行在倒闭。纽约有一家银行——美利坚银行,在它倒闭之前有两百家小银行破产,它的存款来自这些小银行。

我们面临着重建银行法的问题。在一次严重的经济萧条或破产中的强制拍卖上,有什么东西是值钱的?它只值别人愿意为此支付的钱而已。价值狂打折扣。所以,马里纳·埃克尔斯提出了内在价值这一理论。调查员必须掌握一些票据以外的证据,才能决定一家银行能不能继续开下去。

要让会计和银行家接受这一点很难。但是当《1933年银行法》(即《格拉斯-斯蒂格尔法案》)通过的时候,他们也开始遵循这条理论。它让美联储接受良性资产的抵押发放贷款。在那之前,他们坚持的是商业票据理论——你在发放贷款的时候接受一些特定的东西作为抵押。银行为了借钱,抵押品都耗尽了。

紧接着,联邦存款保险公司(Federal Deposit Insurance Corporation)成立了。它让人们又有了信心——自己存钱的银行不会破产。如果破了产,保险赔偿金额可达到一万块。这是《1933年银行法》的部分内容。

《1934年银行法》的内容则更加基础,它让整个联邦储备系统有了更稳固的根基。这同时也引发了马里纳·埃克尔斯和卡特·格拉斯[28]之间的斗争。他们的理念不同。马里纳是最早倡导政府刺激经济的人之一,格拉斯则更老派一点儿。马里纳喜欢争吵,他也有办法让自己的大多数提议得到批准。这对他来说是个不小的胜利。

他讲述了三十年代早期的失败主义态度。“我们在学校、在大学交谈过的每一个人几乎都不清楚,这个伟大的国家和它所拥有的资源能做什么。我们的研究仍在继续,关于住宅,关于教育,关于各种公共事业,目的就在于刺激经济。”

“股灾影响了我们所有人。我的工资降低了15%。我本来是要加薪的。我被聘用的时候,那个职位共有三十五个人竞聘。我得到的承诺是六个月试用期结束之后就给我大幅加薪。我们部门的主管过来对我说:美联储所有人的工资都被冻结了。这是政府干的,虽然当时我们这个机构是独立运作的[29],也得配合。他说这次危机结束之后会补偿我的。”

“最后,《1933年银行法》通过,他为两个人破了例。我就是其中之一。我的薪水涨了六百块。我终于知道‘大幅’是什么意思了。”(笑)

1937年和1939年是有趣的两年。我们还没有从大萧条中走出来,它的影响实在太深远了。美联储提高了会员银行的存款准备金率,因为它们的超额准备金数额巨大。我们的研究表明,只有极少数银行受到此次调整的影响。然后,我们就遇上了一次真正的衰退。

1937年出现了一次非常非常严重的衰退。马里纳花了很多时间试图向公众证明这不是由美联储的措施引发的,但批评者说是。

1939年,战争在欧洲爆发,我们市场上的价格暴跌。证券遇到了问题。美联储表示将以市价购买市面上所有证券,不管它们的数量有多少。这项举措结束了雪崩般的抛售潮。市场稳定下来,我们挺过了难关。

当时我们确实还没有从三十年代初的大萧条中完全恢复过来。失业率高居不下。“新政”计划并没有激发人们改变思维模式。当时有一种失败主义的态度——政府得对一切负责。如果不是那场战争和它带来的经济刺激,我们不会从大萧条中走出来。是那场战争,而不是“新政”,帮我们摆脱了大萧条。

事实上,“新政”推出的政策让我们陷入了真正的麻烦。它改变了我们的生活方式。你花钱,负债,但你不会真正想办法去开拓新的事业。就像现在,我们处在一个观念爆发的时代。

哪怕推出了这些机构和项目——公共工程署、公共事业振兴署、农场安全管理局等等,也是如此?

它在某些地方解决了人们正在经受的苦难——在这方面我并没有要批评它的意思——不过,它并没有带来实质性的改善,从而让私营企业可以取代它的位置。

在评论罗斯福和胡佛的时候,你都用了“失败主义”这个词……

罗斯福早期确实给了我们一线希望。从那个意义上讲,他可能让我们避免了彻底陷入绝境。但很多问题他都没有解决。他的很多计划都是做做停停……变来变去。因为我们从来没遇上这样的事情。

他们没有计划。所以,他们要出去把山移走,把废墟清扫干净,接着风来了,把这些东西都吹了过来。但是那些赚到钱的人,从某些方面来说是获益者,从另一些方面来说又是受害者。他们不想看到浪费……他们的反应各不相同。

我们在犹他州有一片牧场。1933年,那里遭遇了严重的旱灾。生活在那里的人都会告诉你,旱灾几乎毁了当地所有牧场。那时候,我和父亲在牧场上。我们把牛从草原上赶回来,它们又渴又饿。我们要把它们卖给政府。他们的出价从四块到二十块,只要牛是活的,就给四块,如果是头相当不错的牲口,可以卖到二十块。

来自农业部的买家开着车来了。一辆车里坐着七个人,都是政府出的钱。我们在一头公牛的价格上起了争执。那是我见过最棒的牛,挑不出任何毛病。他们只愿意给十六块。我的父亲说要么二十,要么不卖。争论一番过后,他们还是给了二十块。在政府插手这件事情之前,我们把家里的牛都卖给一位买家——就一个人。现在来了七个。我们那儿的人都觉得这就是大政府,只为就业而让一些人去做不必要的工作。这些事情容易引发人们的失败主义情绪。

你在华盛顿的时候,感觉胡佛当政末期和罗斯福上台初期华盛顿的氛围有什么不同?

在胡佛当政的最后那段日子里,人们都是悲观绝望的。金融崩溃给所有人都浇了一盆冷水,他们不知道要往哪个方向走。胡佛先生本人承担了很大一部分责任,这是不公平的。罗斯福凭着如簧巧舌,说了许多重燃希望的话。他启动了很多计划,但总是做做停停。我们成立了全国工业复兴总署、公共事业振兴署等等,但它们也是变化不定。你从来听不到十分明确的决议。今天是这样,明天又是那样。华盛顿充斥着混乱和困惑。

伊克斯那些家伙也不知道究竟该往哪个方向走。今天他还受到重用,隔天就轮到摩根索。再过一天,所有人又在询问哈里·霍普金斯那帮人,因为他们深受总统器重,经常秘密去见总统。我们听说金价是通过扔硬币来决定的……我不知道这个传闻是真是假,但我们总是听到这种事情。

罗斯福上台的时候,我激情满怀。我想:我们身陷困境。我们必须做点儿什么,现在终于有人来做这件事了。他第一次和第二次竞选总统的时候,我都投了他的票。在那之后,我就投了反对票。这不仅仅只是因为总统只能连任两届的传统——当然这也很重要,也因为高等法院填塞计划,我们的国家没有如我所愿取得进步……这让我的幻想彻底破灭了。

他是个非常引人注目的领导人。他魅力十足、个性鲜明、泰然自若……他善于激发人。但对我来说,他缺乏将一项计划实施到底的韧劲。

你觉得私营领域没有被充分地调动起来?

我感觉我们太过依赖政府的拯救,私营领域没能承担起足够大的责任。我觉得人们失去了靠自己走出困境的动力,而是想着:请替我做好吧。当然,在这个方面,现在比起当时有过之而无不及。不过,现在私营领域倒是介入了,这很有趣而且非常普遍。各有所长,有得有失吧。我不想过多地批评罗斯福先生,因为他确实在我们所处的那个历史阶段做了不少事情。

用罗斯福式的语言来说,这是一个“模棱两可的”问题:假设他没有推出那些计划,你觉得会怎么样?

我们必须要实施其中一些计划。如果他没有这么做,别人也会做。就某一方面而言,他拯救了这个国家,因为他是我们的领袖,而且受到民众的支持。

金融系统的崩溃让许多人感到震惊,那时候有人对我们的社会产生过怀疑吗?

有,但不像现在这样,现在是另外一回事。当时就是觉得困惑。当然,我们还没有习惯我们现在享有的富足。我不认为我们的人民很穷,大多数人都不穷。他们吃得很好。但失业的问题一直存在。

现在,态度有了变化。社会上有了我们当时没有过的反抗。那个时候世道安稳,大家都遵守法律。你可以兜里揣着钱走在大街上,没人会把钱抢走。你可能会碰上乞丐向你讨钱,但你不会担心有人从你这里把钱抢走。当时的人更尊重法律。现在,到处都是这种强人所难的事情。这是普遍情况,全世界都这样。

附记:“我最早来到华盛顿的时候,汤森医生来看我。他是一位英俊的绅士,头发灰白,身材清瘦。我觉得他是一位很好的乡下医生。他有一个很疯狂的想法,谁也不能说服他放弃:向所有流经银行的存款征税。我说:‘有人会为此付出代价的。’他说:‘看看,银行里的存款有几十亿。我们只取出来很少一部分。’他没有意识到这个政策会成为某些人的负担。但他是很多老年人的代言人,他给了他们希望。我觉得他在这个问题上有些错乱。但从另一方面讲:他这么做有助于解决当时面临的一个问题。他让老年人有了养老金的概念。现在他们都组织起来了。我尊重这位老人。”(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