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瑟·A.罗伯逊(Arthur A.Robertson)

阿瑟·A.罗伯逊(Arthur A.Robertson)

他的办公室位于纽约一幢摩天大厦的顶楼,墙上挂着许多画作和照片。其中有一幅约翰逊总统的画像,上面写着:“献给我的朋友——一位为国效力的爱国者。”还有一幅是休伯特·汉弗莱(Hubert Humphrey)的画像,上面写着:“献给我的朋友阿瑟·罗伯逊,并致以美好的祝福。”德怀特·艾森豪威尔的照片上写着:“献给我的朋友阿瑟·罗伯逊。”此外,还有美国的达官显贵们送的纪念品。

他讲述了早年间的经历,那时他做过战地记者、广告人,还有工程师。“我们修建了纽约地铁的第六大道段。我的职业生涯很特别。我现在是个实业家,以前在德国收购了几家搪瓷工厂。我曾获得俄罗斯政府的猪毛交易特许经营权。我把这些猪毛卖给户外广告公司做刷子。十九年前,我和几个合伙人花一百六十万美元买下一家公司。现在,我们已经在纽约证券交易所上市,最近有人出价两亿要买这家公司,我们拒绝了。我是董事长、公司的掌控者,是我创建了这家公司。”

“我曾认真地考虑过在1928年三十岁的时候退休。二十四岁的时候,我的身家已经是七位数了。”

1929年,那确确实实是一个暗中搞鬼的赌场。为数不多的骗子从众多上当的人那里占尽便宜。交易就像是用昂贵的狗来换昂贵的猫。1921年,经济出现衰退,1924年开始好转。之后,股价一路攀升,就像没有上限一样。失去理智的金融市场让庞兹看上去就像个业余玩家。我看到擦鞋工用五百块定金购买价值五万块的股票。一切都是赊账买的。

现在,如果要购买价值一百块的股票,你得支付八十块,另外二十块由经纪人支付。当时,你可以只付八块或十块。股市崩盘的原因正在于此。一点点风吹草动就能酿成巨祸,因为人们没钱支付另外的九十块。那时不像现在有这些控制措施。你只能平仓:心不甘情不愿的卖家和勉强的买家。

那个时候,有一家香烟公司的股票卖到每股一百一十五块。股市崩溃了。公司老总给我打电话,问我能不能借他两亿。我回绝了,因为我当时也得保护自己以及密友们的资产。他的股票跌到两块钱一股,他也从自己位于华尔街的办公室纵身跳出窗外。

还有一个人,他的公司有一千七百万美元现金。他是所在行业的领军人物之一,手下的三四个品牌现在都家喻户晓。当他的股票开始下跌,他出手补救。第二波大跌之后,他彻底破产了,欠三家银行的钱,每家一百万。

银行的处境和他一样,只不过政府伸出了援手,把它们拉出火坑。突然之间,它们变得高你一等,接管了欠债公司的业务。它们解雇原来的专家,换上自己人,而公司正是由这些专家一手打造的。我从银行手上买过一家这样的公司。它们把公司卖给我是为了止损。

最糟糕的公司经营者莫过于银行家。说到审查资产负债表,他们是专家。职业培训让他们保守谨慎,因为他们借你的钱是别人口袋里的。所以,他们连公司运营过程中必要的适当风险都不愿意承担。因为亏损太多,他们急于甩掉身上的包袱。我最近把那家公司卖了两百万,1933年买的时候才花了三万三千美元。

三十年代初,我可是有名的“清道夫”。我买下那些因为破产而被银行接手的企业,这是我最赚钱的几个时期之一。这个时期不乏传奇人物,一百万在他们眼里只是零花钱。三四个这样的人聚在一起,将一只股票的价格抬到高得离谱,然后丢给毫无戒备的小股民接盘。一听说像杜兰特(Durant)或杰西·利弗莫尔(Jesse Livermore)[8]这样的人物在买某一只股票,所有人都会跟风。他们知道股票价格会被抬起来。唯一的问题是在他们抛出股票之前逃出来。

杜兰特,通用汽车的创始人,两度拥有通用汽车,又两次失去了它……通用公司当时的股票价值已超过十亿,相当于现在的三四十亿。他开创了自己的汽车公司,之后公司破产。当股灾到来,他举手投降,就像其他人一样。我最近一次得知他的消息是他开了一家保龄球馆。一切不过只是股票账户上的数字而已。那个时候,每个人都希望阳光能永远灿烂下去。

没错,就是1929年10月29日,股市大乱。那天,我接到了十七八个朋友的电话,他们听上去都很绝望。借钱给他们没有任何意义,他们转手把钱交给股票经纪人,而第二天情况会变得更糟。到处有人自杀,这种感觉太可怕了。都是我认识的人,真是让人伤心。你在某天看到股价还是一百美元,第二天就变成了二十块、十五块。

在华尔街,人们就像行尸走肉一样。有点儿像电影《死神假期》(Death Takes a Holiday),天昏地暗的感觉。你昨天看见一个人开着凯迪拉克,如果他够幸运的话,那现在还能有钱搭车。

一个朋友对我说:“如果情况继续恶化下去,我们只能去讨饭啦!”我问他:“向谁讨?”

许多股票经纪人并没有亏钱。他们的客户破产了,他们却因为拿了佣金而大赚一笔。只有那些拿自己的钱去博弈,或者没能及时卖空亏钱股票的经纪人才元气大伤。经纪业务自然也一落千丈,股票经纪公司只好勒紧裤腰带,关门裁员。

银行活期贷款的利率是18%,借出去的钱被拿来买股票,而股息可能只有1%到2%。他们觉得股价能一直上涨,每个人都这么指望。曾经有股票经纪人从我这里借钱,利率是22%。22%啊!

至于那些在公共事业领域打下江山的人,他们会先买下一个小规模的公共事业公司,鼓吹它利润惊人,然后再把它卖给自己名下的上市公司。塞缪尔·英萨尔他们就是这样累积巨额财富的。英萨尔帝国坍塌的原因和这些失去理智的投资者破产的原因是一样的。不管他们有多少钱,都会层层加码,想要赚得更多。

我的好友约翰·赫茨(John Hertz)一度拥有黄色出租车公司(Yellow Cab)90%的股份。此外,他还拥有洛杉矶柴克出租车公司(Checker Cab)以及芝加哥地面电车公司(Surface Lines)的股份,资产足有四五亿。一天,他邀我坐游艇出游。在游艇上,我结识了两个声名显赫到让我敬畏的人物:杜兰特和杰西·利弗莫尔。

我们聊了他们手头的股票。利弗莫尔说:“我相信我的股票将来足以掌控IBM和菲利普·莫里斯(Philip Morris)[9]。”我问他:“那你还有什么可操心的?”他答道:“可是我只懂股票,不会做生意。”于是,我又问:“像你这样的人是不是都存了一千万,任何人都不能动用。”他看了我一眼回答说:“年轻人,如果你赚不到大钱,有一千万又有什么用呢?”

到1934年,他已经历过两次破产。我的会计问我要不要帮利弗莫尔一把。他破产了,想在股市里重振雄风。他总能东山再起,连本带利地还掉借款。我同意了,借给他四十万。到1939年,我们赚够了钱,每个人税后能分到一百三十万的利润。杰西这个时候已经快七十岁了,经历了两次破产。我问他:“是不是兑成现金好一些?”在那个时候,每年有五万块就能过上国王般的生活。他说,就这点儿钱他是过不下去的。

我卖光了股票,把现金装到口袋里,剩下杰西继续在股市打拼。他一直跟我讲他马上要在股市大赚一笔。人称“卖空本”的本·史密斯(Ben Smith)当时在欧洲,他告诉杰西不会爆发战争。杰西信了史密斯的话,做空[10]粮食。他能让自己手里的每一块钱去赚更多的钱。

我到阿根廷的时候,听说德国已经入侵波兰。可怜的杰西在电话里说:“阿瑟,你得救救我。”离得这么远,我什么也没有答应他。我知道给他钱就是打水漂。

几个月之后,我回到纽约,杰西在办公室等着我。这个可怜的人已经输得血本无归。他跟我借五千块,我当然给了。三天之后,杰西去荷兰雪莉酒店吃早餐,在盥洗室开枪自杀。他们找到了他为那五千块给我写的借据。就是这个人,他曾说过:“如果你赚不到大钱,有一千万又有什么用呢?”杰西是最出色的股票交易人。他知道每个粮食种植区每一种作物的情况。他是个孜孜不倦的好学生,不过总是过于乐观。

你有预感股市会在1929年崩盘吗?

我在5月就感觉到了,为自己保住了一大笔钱。5月的时候,我抛售了大量股票。那是一种很可怕的感觉。不过,我没有卖光,最后也损失惨重。

1927年,我得知林德伯格在筹划飞越大西洋的壮举,就买进了莱特航空(Wright Aeronautical)的股票。我听说他驾驶的飞机就是莱特公司制造的。当时,我住在密尔沃基[11]。办公室距家只有一英里左右。每次离开家的时候,我就开始跟股票经纪人联系。等我到办公室,已经赚了六十五个点。所有一切发生的速度是如此之快,这确实挺吓人的。无论你买什么股票,似乎都涨起来没个头。

有人说我们在重演1929年的悲剧,我不这么认为。现在有了证券交易委员会(Securities and Exchange Commission)和银行保险,人们知道自己的存款是安全的。如果每个人都相信这一点,就像相信假钞可以用是一样的。除非事发,否则就一直管用。

1932年,我在纽约的熨斗大厦(Flatiron Building)[12]新租了一间办公室。热衷健康养生的麦克费登(MacFadden)创办了廉价餐馆。我非常欣赏一个同我做生意的黑人小伙。他承诺为七十五个饿着肚子的人提供食物。我六点就离开办公室,越过这七十五个人排的长队进到麦克费登的店里,为他们每个人支付七分钱。我每天都这么干。等着领食物的队伍,长得令人难以置信。我觉得只有1922年的德国能与之相提并论。看上去就像没有明天一样。

我还记得银行假日[13]。我算是比较幸运的。我有个非常聪明的小舅子,做律师的。有一天,他对我说:“我对银行有不好的预感。我觉得我们应该手头多拿点儿现金。”就在银行关闭潮爆发前两个月,我们决定把存在银行的所有钱都取出来,近一百万美元。我在俄亥俄州的克莱德有家瓷釉厂,他们用我的签名抵钱。我每个周六、周日都会送现金过去。我在密尔沃基的百货商场转一圈,如果他们付不出现金,我就开一张为期三十天的欠条,每欠一块还一块零五分。

1933年,杰克·法克特被绑架的那天晚上,我和一个合伙人、他夫人,还有从怀俄明州来的一个侄女正在夜总会跳舞。我们每个人的袜子里都藏了两万五千块的现金。我们准备第二天早上到克莱德去,我原本打算带十万块过去支付账单和工人工资。我们每个人都带着两万五千块在跳舞。绑架杰克·法克特的绑匪索要的赎金正好是十万。这帮蠢蛋,如果抓到我们,他们就能拿到这么多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