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尔夫·莫斯曼·兰登（Alf M.Landon）
1932和1934年两次当选堪萨斯州州长。1936年作为共和党候选人竞选总统。
我们在托皮卡。在前往兰登办公室的路上，我和出租车司机随意地聊着天。他三十岁，在这个城市出生，长大。
“那是阿尔夫·兰登。”（兰登在路边走着。）
“从没听说过这个名字。”
“你不知道他是谁？”
“想不起这个名字。”
“没有人告诉过你？”
“没。”
“他们跟你讲过罗斯福吗？”
“他是军人，‘莽骑兵’。”
“泰迪·罗斯福[1]？”
“对。”
“他们没跟你说过富兰克林·罗斯福？”
“没，没怎么说过。大部分人都叫他泰迪。”
“家里人没跟你提起过大萧条吗？”
“说过。那时候很难搞到东西，东西也不好，想要什么得拼命去争取。”
阿尔夫·兰登八十二岁了，精神矍铄，和蔼可亲。他穿着靴子，好像刚刚从麦地里回来。他办公室的墙上挂满了纪念品和照片，都是来自另一个时代的朋友和同事给的，包括他1936年的竞选伙伴弗兰克·诺克斯上校（Colonel Frank Knox）、众议员乔·马丁（Joe Martin）、亨利·路易斯·门肯、“一战”时的战友、大学橄榄球队的队友、他的父亲以及年轻时的阿尔夫……
对州长来说，那些年真是时日艰难，尤其是1933年。整整两个月，我的接待大厅里就没有落脚的地方。男人们眼里含着泪，求我给他们一份工作，好保住自己的家和农场。我没办法在办公室接见所有人，但我会送他们每一个人出去，再握握手。我听他们讲自己的遭遇，每一个人。可我显然没办法顾及所有紧迫的需求。如果我能提出一些建议，我会这么做。这真是让人心碎的经历，我永远都忘不掉
除了大萧条，当时还发生了旱灾，从1930年左右开始，一直持续到1937年、1938年。还有黑尘暴。在托皮卡这里，你最远只能看到三个街区。1935年春天，我见到了罗斯福。他把当时的农业部副部长威尔逊派到这里来。我们花了两天时间开车穿过堪萨斯州，当时的能见度特别差。我跟他讲了我们的洪灾和干旱。最后的结果是，罗斯福总统推出了一个农用水塘计划。联邦政府提供资助。在那之前，农民们已经尽了自己最大的努力。现在，你在州里还能看到这些农用水塘。
农场的抵押贷款都快到期了，这也是接待大厅挤满了人的原因。我在每个县里指派了一个由三名成员组成的调解委员会，这也是罗斯福先生计划的一部分，目的就是尽可能地把还款时间延后。很多时候，我都亲自给本地的银行和保险公司打电话，让他们同意延期偿付。既然银行家有假日，为什么农民们没有？我们是首批宣布抵押贷款延期偿付的州。法庭宣布这是违反宪法的，所以我们就成立了调解委员会。事实上，我们暂停了所有农场售卖。在堪萨斯州没有发生暴乱。
我和罗斯福先生的关系一直很好。我每次去华盛顿都会拜访他，向他表达我的敬意，但我也理解他的时间宝贵。他从来没让我等他见完会客名单上的所有客人才见我。而我有一次反倒让罗斯福夫人和马歇尔将军等在后面。有些激愤的民主党人批评过我，不过我不放在心上。
“新政”实践了农业学院一直在教授的土地管理。这些计划在那个时候是必要的。1936年，我提出进行长期的土地使用研究，这是之前从未有过的。有两项用途是我们之前很少想到的：开垦和休闲。
1936年，共和党为什么提名你当总统候选人？
那次竞选是从最基层开始的。我对这个不怎么上心。我的几个朋友组建了一个委员会。我的竞选策略是这样的：我不会与受爱戴的候选人作对。但是，我想这就像一场山火。俄亥俄州的议员团希望提名我。他们说这次竞选的费用将由一家大型连锁银行的老板提供。我说：“这正是我不答应的原因，我不愿意接受任何人的恩惠。”我一直都只做我自己，不会被人收买。
在竞选中，我们接受捐款的上限是两千五百块。罗伊·罗伯茨[2]（Roy Roberts）说他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钱摆在候选人的眼皮子底下胡佛在全国代表大会上讲了话，会议是在克利夫兰召开的。弗兰克·诺克斯后来告诉我，他们当时有个计划——就胡佛竞选的事情达成一致。他很想再次竞选，不过没有太多支持。
他们为什么会选中你——共和党里的进步派，一个老派的公麋党人[3]？
［1914年，他是公麋党的县主席。1922年，他退出共和党去支持恩波里亚的编辑威廉姆·艾伦·怀特（William Allen White）作为独立候选人竞选堪萨斯州州长，以此反对三K党。］
我不知道。
你对新政计划有很多不同意见吗？
没有太多意见。我在发给全国代表大会的电报中提出，我希望能发布一份支持金本位的声明。政纲委员会——如果你想用现在的说法，那就是东部权势集团（笑）——都认为问题不过是有一点通货膨胀。我表达了不同意见。“喜欢乱投票”的草原州站在我这一边。我详细解释了有关社会保障的政纲。这是在唱票之前。我明确表示他们的政纲不适合我。可他们还是一致同意提名了我。（笑）我的感觉可能和本党的代表而不是政纲委员会更接近。
一些坚定的共和党人指责我是个太过自我的新政派。他们看不到顺应时代潮流的必要性，与这个时代脱节了。
这种所谓的福利国家是社会主义与资本主义的一种独一无二的组合，我们最好让它能够顺利运行。这个话我说过好多次。在竞选的时候，我从未在任何演讲中用过“社会主义”这个词。我不怕“温和的社会主义”，我更怕“温和型的通货膨胀”。
一直以来，我都认为如果我们能让金融系统良性运转，承认劳工保护自己和妻子、孩子的权利，承认农民有权组织起来，我们就能走出困境。我一直都赞成劳资谈判以及为农民开展合作社项目。
如果我们从共和党和民主党现在的立场来看罗斯福先生的计划，他无疑是相当保守的。我从来没有谴责过罗斯福的目标，我不满的只是他那届政府。
你觉得是“新政”拯救了我们的社会？
总体而言？（停顿了一下）是的。
总而言之，现在所有政府面临的基本问题就是保持从底层到高层的流动渠道畅通。这可以通过劳资谈判及合作社实现。
在我看来，你更像是个被错误的党派提名的人民党。
（他笑了笑。接下来谈了谈早期的人民党，他们为许多改革所做的贡献现在都得到了认可。他表达了对鲍勃·拉福莱特的崇拜。）
那些东部的银行家担心你吗？
我不知道。他们当中有许多人都是支持我的。他们知道我的想法。可能他们只是太绝望。（笑）
1930年，当参议员拉福莱特——也就是小鲍勃——提出将一百亿资金用于公共事业建设的法案时，如果我是胡佛先生，我会全力支持并通过。我们需要那些大坝，它们后来用在了防洪和河流污染治理上，但胡佛否决了那项法案。
1936年我竞选失败的时候，觉得没什么大不了的。我本来可能去参议院的，可我觉得共和党需要一个没有竞选公职的领袖。政治于我而言只是副业，不是我的正职。
你有没有想过自己可能会赢？
只有一次。当时我在纽约参加麦迪逊广场花园会议，堪萨斯州的前州长亨利·艾伦（Henry Allen）接到了《文学文摘》编辑打来的电话：过来看看我们的民意调查，兰登要赢啦。那天晚上，我都开始准备挑选我的国务卿啦！然后，然后我就醒了。（笑）
你能解释一下《文学文摘》的民意调查吗？
解释不了。（轻声笑）我觉得他们故意加了权。
我要去纽约参加第五大道的盛大游行，途中在纽瓦克市稍作停留。我问艾奇州长在新泽西州胜出的概率有多大。他说：“没可能。”他又问：“你在全国胜出的可能性有多大？”我说：“没可能。”一个年轻的小伙子坐在角落里，我以为他是艾奇的人，其实他是个记者。艾奇激动地跳了起来。“我来给他的报社老板打电话。我认识他，他是共和党的。我让他们别发消息。”我说：“你快坐下来。我来处理这个事。”那个年轻人被吓着了。我给他们报社的编辑打了电话，说道：“你的记者完全有权报道那个事情。如果你把消息刊登出来，我一个字都不会否认。不过，你最好别这么做。我不会给你的老板或任何人打电话。你的记者就在这里，这完全取决于你。”他们最后没有刊登出来。
那次竞选也有过好时候。我受邀到联盟俱乐部（Union League Club）讲话。那是他们每年一度的林肯日晚餐。我说：不，我不会去的。有人跟我说，在共和党全国代表大会上获得提名的人，没有不去联盟俱乐部发表演讲的。我说：“那又怎样？”（轻声笑）
第二年，我到底还是在那里讲了话，就在我输掉竞选之后。我在那里碰到了雷·莫利。他说：“你知道罗斯福在竞选中最怕什么吗？”我说：“我觉得他什么都不怕。”莫利说：“他怕自己的广播节目听起来太完美，听众会觉得那是事先编排好的。”我说：“是的。在广播讲话中讲究对仗是很占便宜。”我这个人说话不爱打草稿。我想我讲话中有太多对仗了。（笑）
我得到了每个民主党提名候选人的支持，除了科克斯。我在纽约开大会的时候，房间里挤满了人。阿尔·史密斯也在那里。我之前从来没见过他。他要离开的时候，我说：“州长，我只是想让您知道——我非常理解您在决定支持我这个共和党人之前犹豫了那么长时间。想想那些为了您提名州长而辛勤工作的人们，那些冒着雨雪出门为您投票的人们，那些把您的竞选卡片钉在这个州各处的树上和栏杆上的人们。我知道，因为您相信美国处在一个非常危险的关口，您才会支持我。”阿尔的眼睛里饱含着泪水。他说：“我知道你会理解的。”然后，他转身走了出去。
你觉得他真的认为……我们的国家处于非常危险的境地？
是的。
你也这么认为？
并没有。
返回机场的路上，载我的是一位四十八岁的出租车司机。他是“二战”老兵。
“对阿尔夫·兰登这个名字有印象吗？”
“有。他当过州长。那时我还小呢。他甚至还竞选过总统。”
“他的对手是谁？”
“记不得了。我记得他参选只是因为他是堪萨斯州的州长。”
“富兰克林·罗斯福。”
“哦，对。就是这个人。”
“你对罗斯福怎么看？”
“他带领这个国家走出了大萧条。没错。我还记得。我有些担心还会再来一次……”
【注释】
[1]西奥多·罗斯福（1858-1919），美国第26任总统，昵称“泰迪”。——译者注
[2]他在《堪萨斯城星报》工作了五十六年，先后当过记者、编辑和总裁。
[3]公麋党（Bull Moose）是1912年成立的国家进步党的昵称，因其领导人西奥多·罗斯福自比为公麋而得此雅号，该党于1916年解散。——译者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