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利姆·科利尔(Slim Collier)

斯利姆·科利尔(Slim Collier)

一个酒吧侍者。

“我出生在滑铁卢[14]。艾奥瓦州的大部分地方,尤其是南部地区直到‘二战’结束才开始供电。我十一岁才第一次住进有自来水的房子,那是在1936年。”

“我们家祖上一直生活在马恩岛上,那是苏格兰和爱尔兰之间的一座岛屿。科利尔家族里第一个到这里的人是戴着镣铐被一艘英国战舰运来的。那是在1641年。他被人称为‘白奴’。他是个政治犯,因为煽动罪被判十七年徒刑。十年苦役之后,他得到了国王的赦免。不是的,我们家族的人可不是坐着‘五月花’号来这里的。”

“科利尔家族的男人都会回马恩岛找老婆。我的父亲打破了这个传统。他娶了一个生活在达科他州的德国移民的女儿。我妈妈真是一个眼高于顶的人。她只比我大十四岁……”

我的爸爸是个很好面子的人。他的个子非常矮,只有五英尺两英寸高。他是个农民,同时也是制造工具和模具的工人。他是那种人——每天早上起床后,会穿上白衬衣、西装,打上领带,再穿上驼毛外套,戴上手套,钻进新款克莱斯勒,从农场开到城里,再把车停到停车场,下车,脱下外套,将西装放进衣帽柜里,换上满是油污的工装裤,去制作工具和模具。他非常虚荣。当大萧条波及到他时,对他的打击很大。

他这种人会先付下一套房子的定金,然后再次按揭贷款,付下第二套房子的定金。大萧条让他失去了所有的房子。他的愤怒和沮丧影响了我的一生。他是那种人——如果有人破产,他会很高兴。现在,轮到他了。

我们家的农场有一百六十英亩,主要种植玉米。现在,我哥的农场刚好也是一百六十英亩。有了自动化作业,农场里的活儿一两个小时就能干完。不过,爸爸是个固执的老家伙。我离家的原因就是他不肯买辆拖拉机。1938年我十四岁,就在那一年我离开了家。在家的最后几天,我帮他干的活儿就是把木头从树林里拖出来。1939年,他买了辆拖拉机。(笑)

1931年,爸爸丢了制造工具和模具的工作。当时,他在约翰迪尔拖拉机厂上班。我七岁,刚开始上学。我之前很少看到他。突然有一天,他开始一直在我身边出现。这可真是不小的打击。从此,就由他而不再是妈妈来管教我了。那段时间,我可没少挨训。

那时的人们恐惧而忧虑。约翰·保罗家具店位于韦斯特菲尔德,离滑铁卢不远。现在,你可能要管这地方叫郊区了。它有些像个小村子,每天早上公鸡会打鸣叫你起床。生活在这里的人们都会养奶牛和猪。一部分地方有路灯,但它还是更像个农场,因为可以看到家畜。我们小孩子也会光顾这家店,因为它同时也销售糖果和少量文具。

我还记得男人们聚在店里。一个家伙夸口说他从未吃过救济,以后也不打算接受。那里不少人都讨厌他这么说,因为在韦斯特菲尔德,大部分人都接受救济。

人们脾气暴躁是那个时代的一个特征。愿意工作的人找不到工作。爸爸是那种必须有点儿事干的人,他会给自己找活儿干。一个玩耍的孩子也能惹他生气。并不仅仅只有我爸是这样,所有人都特别容易生气。

1933年,爸爸重新开始工作了,兼职。无论如何,他又开始赚现金了。“现金”这个词在我的整个童年留下了深刻的烙印。一毛钱管一个星期。可以用它买一包爆米花,还可以让我坐在戏院的第三排看鲍伯·斯提尔(Bob Steele)[15]开枪打印第安人。当时看电影都是在周六——也被叫作“野牛镍币”[16]日,为同学们的下一个星期提供了谈资。

当时,现金非常少。我还记得自己找到一块钱,爸爸郑重其事地接管了这笔钱,每次给我一毛当零花钱。

爸爸被重新聘用之后,我们回到了被金融公司拿走的农场上。因为他付得出钱,可以赎回抵押品。那些公司也很缺钱。

有一家人抵押的农场被没收了。3月1日,他们被赶走,家里所有东西都被卖了。连家庭照片也是一样,五分一张、十分一张地卖掉了。许多小孩子都是被父母带到那里的,部分出于病态的好奇,部分出于同情,还有部分原因就是那里有事发生。在那个年代,在没电视、没广播的地方,随便一件事情都是大事件。

我们小孩子是很开心的。我们聚在一起,有很多新来的孩子,玩各种游戏……我慢慢地对当时的情况有了一些了解。无意中听大人们讲话,会感觉到他们的担忧和释然:事情没发生在他们头上,但预感可能会发生……满脑子想着灾难可能临头。在我的回忆里,不仅有这种言外之意、恐惧,还有迷惑。在好几个星期里,大人们谈话的主题就是这个。

当时,到处弥漫着这种无助的绝望和听天由命的情绪。少数人也会愤怒和反抗,但就大部分而言,还是绝望和听天由命。

我们小孩子会一再重复“繁荣近在眼前”[17]这句话,但我们不会去想繁荣到底是什么意思。(笑)艾奥瓦州在传统上是支持共和党的。爸爸打算投票给民主党,并把这件事提前说出来了——他投票给罗斯福,这事还挺令人震惊的:“科利尔家变得激进了。”(笑)好吧,当时人们把大萧条怪罪到胡佛头上。

“我和爸爸吵架,离家出走,成了一个流动农民工,一个月十六块钱,除此之外其他全包[18]。这种雇工可以和农场主一家一起上教堂,但不会和他们坐在一起。雇用的帮手都坐在后排。男男女女的雇工可以和农场主一家坐在同一张桌子上吃饭。但在公开场合,你得遵守一些特定的礼节,比如打开门等农场主一家人全部进门之后你再进去。没错,在那个时候也还是讲究社会阶层的。”

此外,他还做过戏院的领座员、旅馆服务员、卡车副驾驶以及装煤工。最后,他在十七岁那年参军入伍。在整个连队里,只有他和另外一个人读完了八年级。他们成了医疗兵。

1939年,我开始了四处做农场帮工的生活,找到了一份切芦笋的工作,一小时一毛五分钱,要切得尽可能地快。我记得有一次,我直起身子来揉揉酸痛的背,因为一直弯着腰快速地干活儿嘛。结果二工头就冲我大叫:“看到那些站在路边的人了吗?他们正盼着你丢工作呢。要是再让我看到你直起腰,他们当中就有人有活儿干了,你就滚蛋吧。”

早上四点,我们就来到一个特定的地方,站在那里等卡车过来。他们会大声喊道:一小时一毛五。如果你想工作,就到滑铁卢的这些路口等着。人们站在那儿,抽烟聊天,吹牛皮,开玩笑,就像互不相识的人平时聚在一起时一样。有人决定:一小时一毛五,再也不干了,毕竟家里还有两块钱现金。其他人则爬上卡车,有一个家伙会说:人够啦。

他们把人带出城外,到乡下去干活儿。乡下人很恼火,他们不肯为了这点钱干活儿。那个时候我还没意识到剥削和工人间的竞争。

当时谈到过组织起来吗?

在艾奥瓦没有,在中东部都没有。那里的人们都太保守了。我过了四十岁才第一次加入工会。一直以来,我都认为加入工会后你就不再独立自主了,那意味着把自己交付出去。我从父亲身上继承的傲慢自大可能比我意识到的还要多。我太傲慢了,不愿意加入工会。见鬼,为了独立自主,我的工钱就要比别人少。

加入工会,就会被贴上令人感到羞耻的标签。我们社区有一个人,他老婆是一个暗娼。他抽的是成品香烟,而不是要自己动手卷的布尔·达勒姆香烟。这个人没什么自尊。同样地,加入工会的人也不那么受人尊敬。

附记:“那时候,一个四十或五十岁的女人就是老女人了。去年9月,我回到艾奥瓦州,发现有些女人四十五、五十岁了,比她们二十岁的女儿还要好看。节省人力的设备、化妆品……而且她们很注意保养:补充维生素。我还发现很多和我差不多年纪的人戴假牙。我们没有补充需要的维生素,也没有补充必要的矿物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