杰罗姆·泽布(Jerome Zerbe)

杰罗姆·泽布(Jerome Zerbe)

“在《安邸》[42](Architectural Digest)杂志的秋季刊中,有八页内容是在介绍这间公寓的配色。这样,真正关心这个问题的人就能看到。”

在这间位于萨顿酒店(Sutton Place)的公寓房中,全部都是各种各样的艺术品:玉石、复制品、照片、朋友和熟人的画像、雕塑等等。“这两件威尼斯风格的作品是我在威尼斯看到的,非常喜欢。赫达·霍珀(Hedda Hopper)把它们送给了我。她是我的老朋友,也是最好的朋友之一。什么东西都给我。你看,我作为一个穷小子……”(笑)

三十年代?我自己是很穷。我的父亲一个月给我三百块零花钱。有了这笔钱,我跑去巴黎,开始画画。他突然写信来说:以后都没钱了。没有钱,一个画家在大萧条的时候能干什么呢?我回到美国,在克利夫兰找到了一份工作——在《PARADE》杂志做艺术指导。这不是什么体面的工作,但在那个时候我还是很知足的。一个星期三十五块。那是在1931年。

我想,为了给杂志找卖点,我可以拍拍我老家那里的人。那时候没有一体式的电子闪光灯,什么都没有。我们只有小小的柯达照相机,举着闪光灯……不过我拍到了莱斯利·霍华德[43](Leslie Howard)、埃塞尔·巴里摩尔(Ethel Barrymore)这些人。比利·海恩斯(Billy Haines)是那个时候的大明星。

我们将照片登在《PARADE》杂志上。这是我们所说的抓拍摄影第一次出现。我知道自己开创了一股新的潮流。《城市与乡村》(Town and Country)杂志请我到不同的地方去,我去拍了好多自己认识的人。他们都有点儿害怕,等不及看到照片。(笑)

父亲死后,我就没钱了。我把自己的书卖给了克利夫兰博物馆和克利夫兰艺术图书馆。有了这笔钱,我来到纽约,开始我的事业。《城市与乡村》杂志给了我一百五十块,似乎是很大一笔钱。这是在1933年。

一天,一个芝加哥的姑娘给我打电话,问我愿不愿意和约翰·罗伊(John Roy)还有她在彩虹厅[44](Rainbow Room)吃午餐。我们共进了午餐,他说道:“杰罗姆,你在纽约认识这么多人真是太好啦。你愿不愿意到彩虹厅来?我一个星期付你七十五块,只要你过来拍照,再把照片传给报纸。你的开支我都包了。”彩虹厅,位于洛克菲勒中心。那是1935年,洛克菲勒中心顶层的彩虹厅可是大名鼎鼎。

就这样,我一个星期在那里办两次聚会,给客人们拍照,这些人都很乐于被我拍。第一晚的时候,我实在太开心了,因为我过去一直都很穷。我还穿上了从伦敦定做的衣服,非常得体合身。我还戴着昂贵的饰品,可是我没钱。你知道吗?衣服和鞋子穿久了之后,就跟纸板一样。

我去摩洛哥饭店[45](El Morocco)庆祝得到这份新工作。约翰·佩罗纳(John Perona)说:“剩下三个晚上给我干活吧。”那样一个月有一百五十块。接着他又说道:“杰瑞,彩虹厅那边别干了。他们比我这个地方得到的宣传更多。如果你来这拍照,我付给一样多的钱。你不用付出租车的钱。你肯定没问题。”

于是,我开始为约翰·佩罗纳干活儿。从1935到1939年,我都在摩洛哥饭店工作。他是个传奇人物,现在已经不在了。他是个非常好的人,非常好。我们总是在争吵,而我总是闹着要辞职。我很喜欢他。

我开创的这个东西却大部分人头疼。我拍下那些穿着时尚的人,再把照片传给报纸。《新闻报》(Journal-American)的莫里·保罗(Maury Paul)将我拍的重磅人物的大幅照片登在社会版上,一周最少用四次。

我发明这种可笑又愚蠢的小把戏——街拍——之前,社会名流不会去彩虹厅或摩洛哥饭店。照片一登出来,他们就来了。

那个时候他们就成了名人?

没错。我不仅把照片传给纽约的报纸,也传给伦敦的《旁观者》(Bystander)杂志,给一家澳大利亚或是里约的报纸……我把它们传到世界各地。所以,大家都愿意到彩虹厅或摩洛哥饭店,而我会接到一张纸条,说:“萨瑟兰公爵夫人(Duchess of Sutherland)来了,我们希望看到她的照片。”(笑)你明白吧?

一直以来,我最喜欢的两个人就是威廉·科萨·范德比尔特(William Kissan Vanderbilt)先生和太太——露丝和威尔。我们就像朋友一样。他们会在春天和秋天安排各一次聚会。露丝带来两顶帽子、三件外套,我给她拍下未来六个月的照片,每过两三个月再把照片发出去。其实这些照片是一个晚上拍的。这样做让她特别开心。这样的安排很妙。摩洛哥饭店一直都有名人来。不穿礼服是进不去的。绝对进不去。人们在外面的街上排队等着进去,队伍足有一个街区那么长。

我们现在说的还是大萧条吗?

不是,大萧条在1934年就结束了。我想大致是这样的。可是因为我发明了这个玩意儿(笑)。像拜伦·福伊斯(Byron Foys)那样的人会打电话订桌。他们会把桌子留很久:如果他来了,卡里诺(Carino)就知道他该坐哪儿。卡里诺是最棒的领班。顺便插一句,他死的时候留下了价值四十五万的房产。那个时候的税不是特别重。为了在摩洛哥饭店订一个好位置,通常要花两百块钱。

他们都是社会上流人士。这些人的家里,满屋子都是奇珍异宝。女人们都穿最好的衣服,戴最漂亮的珠宝。这些人都是我们仰望的梦幻人物,希望自己或者朋友有一天能够结交并变成那样的人。

你还记得华尔街股市崩盘吗?

不记得,因为我们家没受到影响。我父亲手里有煤矿,而煤矿在1931年之后才受到波及。那时候,他仍然每个月给我三百块。我去了巴黎,靠这些钱生活。

我父亲是俄亥俄州和宾夕法尼亚州煤炭公司的总裁。公司在俄亥俄州的加的斯,临近西弗吉尼亚州。克拉克·盖博就出生在那里。我去过那里,因为那个时候父亲让我当总裁,年薪一万二。这可是一笔巨款——我说的是1932年、1933年的时候。我去了,在城里待了两个星期。矿井深八百九十七英尺,竖井在地底下,工作面有三英里半。我在那儿待了两个星期,回来说:“妈,饶了我吧,我再也不想去那个鬼地方了。”

那里的男人很嫌弃他们邋遢的老婆,每晚都去打台球或是找别的乐子。家里死气沉沉得令人难以想象。你可能会想女人至少种点儿花花草草什么的吧。我和两三个朋友会跑到城里去过周末。我们像没事人似的搅乱了这个地方。我们去酒吧,这些家伙会说:“天哪,你的衬衫哪儿来的?”你的这个或那个是哪儿来的?我会说:“你们为什么不回家稍微收拾一下自己呢?”他们说:“我们的婆娘太他妈邋遢了。我们甚至都不愿意跟她们上床。”我说的是那些矿工。他们下午五点从矿井里出来,脏得要命。我有一张那时候的照片,可以给你看一下,就是我当矿工的时候。你可以看看我有多脏。

他们会去浴室冲个澡,洗刷干净。他们会回家吗?当然,要回家吃饭。家里还有吵哄哄的孩子。然后去酒吧。他们厌恶自己的生活。公司的经理曾经对我说:“直到听到你的笑声,我才知道跟朋友一起尽兴地玩是什么感觉……”

我们都玩得很开心,他加入了我们。这又引出来另外一个故事……我曾为希腊国王保罗拍过照,我们成了很好的朋友。他说:“泽布先生,我们有许多共同的朋友。你有没有意识到处在我们这个位置的人不应该笑呢?每个人都那么尊敬我们。我听说你有很多令人觉得不可思议的故事。”

你什么时候去的这座煤矿小镇,哪一年?

1933年。对我来说,这简直太可怕了。又脏又小的酒店,糟糕透顶的饭菜和差劲的服务。我之前被宠坏了。我小时候,妈妈总是跟我说:“杰罗姆,我觉得在床上吃早饭舒服多啦。”所以,我一直是在床上吃早餐的。而且我们家的火炉里一直有火。我是个被惯坏的孩子,我喜欢这样。

你的朋友们会聊起罗斯福吗?

嘿,你听着,我们在那个时候是不谈富兰克林·罗斯福的。约翰·罗斯福和小富兰克林都是我的好朋友,我在自己的公寓给他们拍过照。我们从不聊起他们的父亲,从来不。我一直不喜欢政治。在我看来,所有的政治家都是狗屎。富兰克林,我很崇拜他。我想当时的人也是太轻信了,第四次选他当总统,这都是快要死的人了。

天,他的声音。“我亲爱的朋友们……”你知道的,这有多刺激人。他的态度多么屈尊俯就,就像伟人居高临下地向我们这些凡夫俗子讲话。

在摩洛哥饭店有人提起他的名字吗?

事实上并没有。我很尊敬这一家人。很遗憾他的儿子们没有实现更大的成就。他们没有。总统的儿子有什么呢?胡佛的儿子又遭遇了些什么?

你拍照的那些人提过他的名字吗?

有,不过总是带着恨意。他们不喜欢他。埃莉诺是个伟大的女人,但是非常倒霉。她总是尽量把一件坏事想成好事。她永远不乏崇拜者。

你认识的人在三十年代有没有说起过外面发生的事情?你知道的……就是领救济的人?

我们没提过这些人。他们可能私下说起过,吃早餐的时候,喝茶的时候或是喝鸡尾酒的时候,但在公开场合从来不说。因为我一直遵守这么一条原则:当你和朋友外出的时候,在公开场合的时候,一切都必须是迷人的,不允许丑陋的东西存在。

我们甚至不讨论黑人问题。让我们忘了他们只占这个国家人口的十分之一,看他们现在装腔作势的样子,将来会像害虫一样被人踩踏。这种事太多了。我在着手做一件事情:为白人争取同等的权利。我觉得黑人有点儿太过分了,看他们的项链、长头发还有胡说八道。

我现在的男佣还是之前的那个,是个黑人,干了三十三年了。这可是非常了不起的。我想他应该是我在这个世界上最亲近的朋友。约瑟夫,他是一个好人。

但是,现在也有些漂亮的人戴珠子和项链啊?

今天晚上我一直在想……我得出去吃晚餐,可我的马耳他十字[46](Maltese Cross)夹子不在。这个东西是用珐琅和钻石做的,非常棒。我把它借给别人了。我得戴上自己真正喜欢的东西,那就是印第安祖尼族的珠宝。这是正牌的好东西,大家都认它。

你有没有在街上见过那些卖苹果的人?

没有,一个都没有。在纽约没有。一直没看到。这里有一些乞丐。他们今天在这个街区出现,明天在那个街区出现,你慢慢才能认得他们。后来有一天,我看见了那个可怜的乞丐,我一直为他觉得难过。一辆凯迪拉克从我身边开过。我刚给了他两角五分钱。车把他接走了。一个女人开的车。我想:好吧,如果他们开得起凯迪拉克,应该是不需要我那两毛五分钱。他的老婆有辆凯迪拉克。

你还记得领救济的队伍或类似的东西吗?

从来没见过。在纽约从来没见过。如果有,应该在哈莱姆区或格林威治村。这块地方从来没有过。这里从来看不到贫穷的影子。

“新政”对你来说意味着什么?

除了税更高之外,它对我来说毫无意义。它显然也没有帮到这个国家的穷人,我想……我不知道。“新政”!老天,看看他对我们这个国家都做了些什么?上帝啊。

与三十年代相比,你感觉现在领救济的人有什么不同吗?

听着,那时候很少有混蛋穿得像这样,装腔作势。这些孩子们是被自己的父母强逼的。我想他们的父母鼓励他们这么做。在我看来,我们的国家处于非常危险的境地,我感觉在二三十年内美国会爆发一场彻底的革命。可能是独裁。

我看到了一些迹象,我们正在朝那个方向发展。看看在哥伦比亚大学发生的事吧。他们应该把消防水管对准那些小混蛋,把他们赶走,而不是容忍他们。

最后还有什么想说的?

三十年代是一段迷人的、闪闪发光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