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迪·布兰肯希普(Buddy Blankenship)
来自西弗吉尼亚州,现在生活在芝加哥。因为生病而失业。家里的孩子,年龄最大的处于青春期晚期,最小的还是小婴儿。这些孩子、继子女、女婿、孙子和疲惫不堪的妻子或坐在公寓里或到处走动:想要在这个湿热的夏日午后让自己凉快一点儿。所有房间里都有二手家具,非常显眼。
我一出生就过着萧条的日子。现在仍是一样,稍好或更坏而已。1931、1932年是我们最苦的时候。
我告诉爸爸不想再上学了。他说:那你就开始和我一起工作吧。我就去了矿上,开始干活。从1931年一直干到1932年底。大萧条的时候日子是如此艰难,我们回去务农,自己养家畜。爸爸在矿上干了五十一年。他被杀的时候六十三岁,一个小伙子开枪打死了他。
我们家离矿上八英里,得骑马来回。我坐在爸爸身后。很多次我都不得不先下马,用锤子把他的脚从马镫里敲出来。它们在马镫里冻住了。你知道的,天很冷。当你从矿井里出来时,脚都汗湿了,在地下走的时候也是湿的。上马把脚套在铁制的马镫里,骑上八英里,脚就会冻住,没法从马镫里出来,得用锤子把它们敲出来。爸爸的脚都木了,当它们开始变暖的时候,就感觉到疼了。
我们早上五点起床,六点出发,晚上十点收工。我们一天要工作十六个小时左右,有时候甚至十七个小时。老板让我们运了煤之后把底下清理干净。我们没照做的话,第二天早上矿上就会来一个人清理。司机问:你们装了机车?五车多。快点儿,我们可不想待在这儿。
他们一天赚一块七毛五分钱。我们一天要装六十到六十五吨——我们两个,我和爸爸两个人。之后,他们给我换了工作,一天给我一块五。我得一直待在矿井里。
为什么一直待在井里?通风门关上了,所以空气通过矿井流通。拉煤的车过来,我就把门打开。我得待在那里,直到所有人都离开。之后,我们要走两点五英里左右,才能到外面。要到我们上马的地方,还得再走一英里。我们骑上马,走上八英里才能到家。夏天的时候还好。可是冬天,老天爷,那可遭了大罪。被雪困住了,迈不动步子。结冰太糟糕了,而且还危险。当然,我们还是得去上班。不去家里就没饭吃。
他们也有安全装置,这是他们自己这么叫的,不过一点儿都不安全。他们给你一把斧子、一把锯子,你自己去砍木头,再把木头背进来。你拿着单人锯到山上去,看你想要多大的树枝就锯下来,再把它们背回来。星期天,我在两英里以外的地方把树枝砍好,捆在一起,周一再把它们摆好。公司会把这些木头放好,但你得自己去砍。你得自己干……
我亲眼见过好几起事故,还曾经不得不把四个死人弄出矿井。但这事我从来不愿意去想。我曾把一个人背在背上走了七英里,结果他站起来比我走得还好。我力气就快耗光了,他其实一点儿伤都没有。一块石头砸到了他,我拿千斤顶把石头顶起,然后把他拖了出来,但他其实只是吓了一跳……
大约是在1932年,公司只让我们一个星期工作两天。公司欠我们二十块的工钱,他们让我们停工两个星期,直到把那二十块在商店里换了东西。我们必须得拿工资在商店里换东西,否则他们就不让我们再干下去。商店是公司的。我们赚到的钱必须在公司里换东西。不这么干就会被开除。他们根本不让你领到钱。就给你一张代币。他们让一个人记下你装车的吨数,然后将这个数字报给代币办公室。如果你用二十块的工资去支付房租、电费什么的,他们就会让你停工,直到你在公司商店里花了那二十块钱。
你住的那个小镇……
那就是一个洞,煤洞。洞里住着三十二户人家。里面建的房子很漂亮,不过是用还没有加工的木材搭起来的。房子归公司所有,什么都是公司的。他们还有公司公寓。
我在矿上干了两年左右,然后我们就回到自己的农场去了,从1932年待到1937年。跟现在相比,那时候在农场过得好太多啦。干活儿很累,但你不用花很多钱去买这买那。你自己养猪养牛。这样,你就自己有肉,有培根,有猪油。除了面和饭,你不用再买别的。你自己种土豆。你手里没钱,因为你没法赚到钱。日子非常艰难。大萧条对我来说,就像是一场梦。我还年轻,也没多想。我没有外套,也没有内衣穿,不过吃得还算不错。比起之前干的那些活,我更愿意回到农场待着。
之后,我们在1937年又回到了原来的煤矿。罗斯福让这些煤矿重新运转起来。生意开动起来,钱得流通起来。我在那里从1937年工作到1957年。当时情况已经大不同了。那里有了工会,我们一天就工作七小时十五分钟,不像大萧条时那么辛苦。公司也不让我们加班,因为他们不想付加班费。我猜是这样。我们的薪水很不错,我和爸爸的都不错。他一直工作到1941年,然后就被裁掉了。因为年纪大了。他从没领过养老金。他在工会待的时间还不够长,所以拿不到养老金。
我参加了四次罢工。我们曾因为罢工被公司罚过。“野猫罢工”,他们是这么叫的。我帮忙组织了六个矿区。公司可不喜欢这样,一直在打击我们。他们什么方法都用了,甚至还杀了人。在西弗吉尼亚州的一个地方,他们用枪把人打成了碎片。他们有各种各样的枪。
那里驻守了三百名州警察。警察是站在劳工一边的,从那些工贼的口袋里拿走了很多烟雾弹。他们说:“你们加入工会也好,不加入工会也好……都不能带枪。没人付钱让你们拿枪,也没人付钱让你们用枪。我们才是靠用枪拿薪水的。如果你们要加入工会,就去加入。”他们就真的加入工会了。
谁都没想到,这三百个州警察是站在我们这边的。警察队长说:如果他们不想组织工会,就把他们的公司关掉。他走进公司的澡堂,天,里面到处都挂着枪,工贼们的。瞧,公司给他们配了枪。他们有机关枪,各种枪。他们让州警察进去,把枪都拿了出来。如果仔细想一下的话,我是能回忆起州长的名字的,他站在劳工这边。[1]那是在1942年。
他接着回忆,过去和现在交织在一起……“这些矿上的煤都挖完了,只剩下了这辆小矿车,它都没有轨道可走。你只能跪下来,因为煤洞很低,只有七十一厘米高。那地方在西弗吉尼亚州的豹溪。我们要开车穿过隧道到另外一边。在没有氧气的情况下,我们憋着气能开多远开多远,然后回来吸一口气,再开出去,能开多远开多远。我们到了其他地方才能换口气。”
“我们在一个方向开了条十二英里长的隧道,另一个方向开了二十八英里,因为有一边是山脊。他们从上面挖走七十一厘米厚的石头,让矿坑足够高,好让人在里面干活儿。我一天来来回回要跪着走七英里。膝盖肿得有两个拳头那么大……”
我喜欢待在这里,直到我没办法继续干下去。这里的空气不流通,我喘不上气,没办法干活儿。我跑去修路,一个小时一块钱,一直干到工程结束。然后,我就来到了芝加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