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玛·蒂勒(Emma Tiller)

艾玛·蒂勒(Emma Tiller)

她的父亲在得克萨斯州西部有一小块农场。在她的记忆中,第一次萧条是从1914年开始的。“我们快要饿死啦。爸爸有块非常肥沃的土地,可是虫子就像暴雨一样袭来。棉花长得特别大,你肯定没见过那么大的棉花。你只能坐在房子里,听那些虫子吃棉花的声音。你得把门上所有缝隙都检查一遍,因为小孩子们很害怕,虫子会飞进来。”

1929年,我和丈夫都是佃农。我们那年的收成都被地主拿走了。

我们几乎一无所有,这种可怕的生活一直持续到罗斯福上台。还有一件最奇怪的事情,整个三十年代,我们没有饿过肚子,而很多人的日子要苦得多。你经历的事越多,你就比别人更能适应各种情况,然后活下去。

我摘棉花。摘一百磅才赚三毛五,可我还是能过下去。因为我同时也在别人家里干活儿,他们会给我一些旧衣服、旧鞋子。

这段时间,我在别人家干活儿比较多。白人家里杀猪时,他们总是会让黑人来帮忙,像是洗内脏、事后清理等等。他们给我们很多肉渣。对我们全家人来说,这些肉渣就很够吃了。那个农场上的绝大多数黑人和我们的情况都差不多。庄稼都叫虫子给吃了。除了务农,他们也没别的活儿干。

1934年,在这个得克萨斯州的小城里,农民们都没了吃的。政府给我们一张纸条,可以拿条子去领吃的东西。整整一个星期,有人过来排队,但什么也领不到。这是一个小城,大部分都是白人。队伍里只有我们五个是黑人,其他都是白人。我们一整天站在那儿,等了又等,什么也拿不到。好不容易领到点儿什么,是已经坏掉的肉。

我们在那里站了两天之后,走过来三个人。他们拿着三把霰弹枪,腰上缠了一圈子弹。他们上下打量着我们的队伍,说道:“你们都放宽心。今天,我们担保所有人都能回家,领到食物回家。”三个白种男人。

他们当中的一个人走到柜台那儿,放下他的条子,说他要肉。发肉的人拿了一些坏掉的肉回来。拿枪的人说:“你会拿这个肉喂你的狗吗?”于是,他就领到了好肉。他就站在那儿,现在轮到他后面的人了,是一个黑人。他拿起了那个白人拿回来的坏肉。那个白人说:“不要拿那个。我要带回去喂我的狗。”老板说:“我要报警啦。”

这时,另一个人把手从柜台上伸过去,揪住老板的领带。那个黑人不得不剪了他的领带,不然他就憋死了。他站起来以后,已经眼泪汪汪的了。另外两个带枪的人不声不响地站在那儿。于是,老板说道:“我能为你们两位先生做点儿什么?”他们说:“我们已经在这儿三天了。我们看着这些人在大太阳底下像苍蝇一样,回家,第二天再来,什么吃的都领不到。今天,我们要让队伍里的每个人都领到食物,这样我们才会离开。”他们没有用枪直接指着他。他们的枪口冲着天花板。他们说:“别耍滑头,别想碰电话。给这些人发吃的。我们会一直站在这儿,直到外面所有人都领到食物。他们都领过之后,就轮到我们。”

老板试图去够柜台外面的电话。那三个人当中的一个说:“你可别逼我开枪,除了你,我们谁都不想伤着。我的枪可不会打偏。报警对你没好处,我们会在门口拦着他们。所有人今天都得领到吃的。”那天,所有人都领到了食物。

政府派了两个人过去,看看出了什么问题。他们发现那个老板和另外两个人租了一间大仓库,把食物存在里面,然后卖掉。那些食物原本是要发放给穷人的。这三个人被关了起来。

公共事业振兴署成立后不久,我们就开始工作了。人们一旦通过公共事业振兴署找到事情做,就不再去救济站了。他们只是不想再领救济食品。他们走进去说:“你知道的,这是我最后一次来了,下周我就要去工作啦。”黑人和白人都会这么做。渐渐地,只剩下残疾人才去领救济,或者那些家里没有男人或没人去公共事业振兴署工作的人家才去。

我记得在得克萨斯州这个地方,那天有二十五个人走进去说不会再来了,因为他们已经报名了,下周就要去公共事业振兴署干活儿。他们当中有些人不得不想办法撑到发薪日,因为工作的事情并没有他们料想得那么快。但是,他们再没回去领过救济。

大家似乎都有点儿想知道自己赚钱生活下去那种独立的感觉。所以到了今天,你听到有人批评这样的事情,就忍不住会生气。

在罗斯福时期,我想不通的是他们搞出这样的政策——让你毁掉地里的一部分庄稼,尤其是棉花。我想不通,因为那都是很好的棉花。

还有看到所有的牛被宰了。它们是和其他牲口一起养大的,对我来说跟人没什么两样。母牛和小牛犊子都是我们养大的。我看到那些农民,那些养牛大户,他们没饲料喂牛,再加上大旱,他们只好杀掉好几百头。

我会去那儿看看这些牛,对我来说,它们就跟人一样。被人宰杀,还没有完全死掉的时候,它们会呻吟,挣扎。我记得有一天去那儿,我突然觉得特别难过。我看到了一场战争。

当我听到这些牛惨叫,看到它们挣扎,我就明白了为什么战争那么残酷。我想:为什么要有战争呢?对我来说,这些母牛就像为自己的丈夫、孩子、饥饿、家乡以及所有已经不在了的东西而哭泣的女人。我跑回家,呆坐了好长时间,然后我就哭了,因为他们这样处置这些母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