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D.尼克松(E.D.Nixon)

E.D.尼克松(E.D.Nixon)

他是卧铺车列车员兄弟会(Brotherhood of Sleeping Car Porters)[12]蒙哥马利(亚拉巴马州)分会的主席,在这个岗位上干了二十五年。

“无论在什么地方,列车员总能和别人搭上话。他走近一家理发店,有人会问:‘最近没看到你啊?’或者他们会注意到他的条纹裤子。每个人都听他讲话,因为列车员哪儿都去过,而他们从没去过这些地方。”

“列车员会把拿到的报纸带到自己吃饭的小餐馆或是住的旅馆,白人的报纸,黑人的报纸。把报纸放进锁柜里,把它们分发到全国各地的黑人社区。在铁路沿线,很多人都没法进城,我们就把报纸卷起来,在外面捆上一根绳子,再把它们扔给这些人。我们可以让大家知道当时的形势。列车员还真是知道不少事情呢。”

从1928年到1964年,我一直在普尔曼公司(Pullman Company)工作。这份差事可不好做。我们也有休息时段:晚上十点到凌晨两点,一个列车员休息;凌晨两点到六点,另一个休息。在这段时间里,一个人守着两节车厢。从早上六点到夜里十点,列车员就忙着照看自己负责的那节车厢:解决问题,打扫清洁,在某个时间叫某人下车。你让那个人下车,打扫他休息过的地方,再跑回去带一个新人过来。这时候,他们会大喊:“全体上车!”你就要开始干活儿了。你得清扫男厕所、女厕所,还有走廊。你拿着抹布和扫把,公司说:“拼命扫吧,把把儿带回来就行。”

我一开始去工作的时候,他们会在两个铺段之间放一个痰盂。这意味着每边有六个,男厕所三个,女厕所两个,一共十七个,它们得擦得像金子一样闪闪发亮。十二个下铺,十二个上铺,软卧包厢里有三张床,一共二十七个床铺,必须铺好,保持整洁。

一晚上最多能睡四个小时。有几趟车是从芝加哥到洛杉矶,从芝加哥到迈阿密。在卧铺车列车员兄弟会成立之前,我们一个月必须跑一万一千英里。没有固定的工作时间,有时候要工作四百个小时才能达标。

乘客会写投诉信。有时候,列车长也会写投诉信。报童也会投诉,就因为他是个白人。有人可能把钱包忘在家里了,却赌咒说自己带上了车,“被那个黑鬼列车员拿了”。很多列车员被叫来搜身,还要听一些难听的话。最后,才发现是乘客把钱包忘家里了。

一天,我在新奥尔良。工务段的头头走在我的前面。当时,我挎着四个包,两条胳膊、两只手上各一个。他打开了休息室的门。我说:“谢谢你!”他转过身,没声好气地说:“我又不是为你开的门。”我说道:“再次感谢!”

我们一个月的薪水是六十二块五,在很大程度上要靠小费来生活。有的乘客因为某件事情生了气,一分钱都不会给你。他还会讲我们的坏话,告诉其他乘客不要给我们小费。“把我的鞋擦得乱七八糟……”“没给我拿枕头。”他们讲得很大声,好让其他人都听见。

乘务巡视员是个黑人,常任巡视员则是白人。他们手里拿着一张油印纸,要做的就是在规则上画叉叉,坐在那儿看着你,在你转身之后把问题写下来。他们说了我不少坏话,因为我在兄弟会里挺活跃的。这些人就是眼线,他们注视着我的一举一动,告发我说过什么话。很多人都被吓跑了。尽管这样,我们这儿还是有不少人,让兄弟会得以存在下去。

“有几个列车员因为想要成立列车员兄弟会被开除了,我们的兄弟会就是在那之后成立的。公司组建了普尔曼列车员福利协会,由公司掌控。一天,有三个列车员走在大街上,听见伦道夫站在一个肥皂箱子上演讲。[13]这三个人听到他讲的话后说道:‘这就是我们需要的人。’”

“他们不需要向他支付薪水。伦道夫抓住了这个机会。我们有一个女列车员分会。她们会做一些炸鱼来筹钱。他坚持了十二年,没拿一分钱工资。你从来都不知道他什么时候会回到一个地方,因为他根本没钱去那儿。”

当普尔曼公司反对我们的兄弟会时,几乎所有的黑人报纸都倒向了公司一边。我想匹兹堡的《信使报》(Courier)是个例外。我们拿到了这些报纸,他们用大写的红色标题来谴责伦道夫,指出普尔曼公司一直对黑人很好:让他们有体面的工作,让孩子们有学校可上等等。不要忘恩负义。

当我听到伦道夫演讲的时候,感觉那就像一道光。他是我见过口才最好的人。正是他带领我加入了争取民权的斗争。在那之前,我觉得黑人就是任人糟践,不管白人对他做什么都得忍着。我从没想过我和其他人一样有享受自由的权利。那天,伦道夫站在那儿讲话,让我变成了一个不一样的人。从那天开始,我就决定要争取自由,直到我自己得到一点儿自由。我一直在跌跌撞撞地往前走。那天之后,虽然仍然跌跌撞撞,但我走得相当不错。那时是1928年。

之后不久,他就成了卧铺列车员兄弟会蒙哥马利分会的主席。第一个被炸的私人住宅就是他的家。三十年代后期,“我接到一个电话,说是有个女人被一个警长打死了。我在凌晨两点左右接到一个电话,是个白人打来的。他说:‘发生的事儿让我不舒服。我没法跟你在电话里说。你过来跟我见一面吧。”

“当时下着瓢泼大雨。你可能觉得我疯了,但我真的开了四十英里的车到他那儿。我走上他家的门廊,敲了敲门。我会被人开枪打死吗?我听到一个男人的声音,‘是你吗,尼克松?’他打开门,将发生的一切告诉了我。但他不肯在任何东西上签字。我不怪他。如果他这么干了,那些人肯定会对付他的。”

“大陪审团会面了。有人给我打电话说:‘你应该让她的儿子们来一趟,他们目睹了整个过程。’我找到了迈尔斯学院(Miles College)的院长,对他说:‘把那几个孩子送上火车吧,我会把火车票钱给你的。’我去接站,对车上的工作人员说:‘我希望这几个孩子在大陪审团面前作证。’他简直要吓死了,说道:‘那个警长是发传票的,就是他杀的人。’”

“我走进他的办公室。他又矮又胖,穿着平头钉靴,腰间佩着两支手枪、手铐还有子弹,短棍插在裤子后面的口袋里,衬衣敞着。我问:‘你是怀特警长吗?’他说:‘我就是怀特警长。’我说:‘我是E.D.尼克松,代表卧铺车列车员兄弟会。’你真该看看我说这话时他的表情。‘我来这儿是想让你传讯那几个孩子。他们三点钟要在大陪审团面前为自己妈妈被杀一案作证。’他看着我,不知道要说什么。”

“他拿出一根铅笔,舔了舔,花了好长时间才写出那几个孩子的名字。我说:‘你知道的,州政府为每英里的差旅补贴八分钱,这些孩子有权拿到这笔补助。’他说:‘从这儿到伯明翰是一百英里。’我说:‘没错。从蒙哥马利到案发点是十三英里,从他们就读的学校到车站是三英里。所以,一共是一百一十六英里。’他说:‘对,没错。’”

“他开始在纸上算来算去。我发现他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所以我提前算了出来。我写下了那个数字,并说道:‘我想你算完的时候,会得到这个总数。’他一把抓过我的纸,说道:‘对,没错,没错。’他写了个凭证,我拿到了钱。”

“结果自然是他被无罪开释。那女人死于‘不明原因’。但是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不信一个黑人居然有胆量与他作对。我身上什么也没带。如果我有一把小折刀,又该被捕了,那才是他们需要的。”

伦道夫在1928年的那个星期天演讲的时候,我在圣路易斯。他说:“如果你紧紧跟随我的步伐,一个月赚一百五十块的日子很快就会到来。”我无法想象有人会把我的工资从六十二块五涨到那么多。无论如何,我还是在募捐箱里放了一块钱。

第二天早上回家,一下火车经理就召见了我:“我知道你昨天参加了卧铺车列车员兄弟会的一个集会。”有眼线向他告密了。我说:“没错。”他说:“如果你还去的话,工作就不保了。”好吧,我才不会受人摆布。我说:“我昨天加入了兄弟会。我想如果有人在工作上为难我,我有足够的钱把他送进监狱。”之后就再没人找我麻烦。

在我说这番话的过程中,我遇到了不小的麻烦。这个南方白人搞不懂他为什么要尊重兄弟会达成的合约。尽管伦道夫在1925年就成立了兄弟会,但直到1938年它才被视为一个真正的工会。在这段时间,我们有很多成员被解雇。只要公司觉得你跟列车员兄弟会有一丁点儿瓜葛,就会开除或是惩罚你……

有一次,我也被公司叫过去了。工务段的主任投诉了我,说我和“一个女的”说话。那个女的是我太太。我说:“马洛尼先生,那个女的是尼克松太太。我要你尊称她为尼克松太太,就像你希望我称呼你太太为马洛尼太太。而且,我希望我的这番话记录在档案中。”这让他目瞪口呆。

他们认定我工作失职,让我八天不要上车。这段时间是没有工钱的。公司在芝加哥的办事处说的是八天,本地的人把它改成了十八天。于是,我对太太说:“他们这是想让人反抗吗?那就来一下子吧。”

兄弟会上诉到了国家劳工关系委员会(National Labor Relations Board)[14]。我被裁定无罪,普尔曼公司必须支付我这段时间的工资。所有指控不得记入我的档案。

我们有一个叫库里(Cooley)的列车员。他的块头非常大,体重大约有三百磅。公司想开除他。主管在蒙哥马利上了火车。这人的体重也有三百多磅。库里给他拿了个枕头。他四仰八叉地躺在沙发上,关上了门。他到亚特兰大后,写了一份声明,说列车员库里在蒙哥马利到亚特兰大路段没关厕所门。

他还让列车长也说库里不好。主管的信是5月31日写的。列车长的信是6月6日的。可是,主管居然在信中引用了列车长信里的内容。

在听证会上,我说他肯定是个算命先生。他写信的时候可以预知列车长七天之后要写的内容,我在考虑他要不要看看我的手相。如果他真是那么厉害,我很想听他讲一讲我日后的命数。

最后,体重和宽度帮我们赢了官司。主管说列车员库里在蒙哥马利到亚特兰大路段没关厕所门。两地之间共有十七站。这意味着主管必须从休息室出来,走到车厢的另一端,再走回来三十四次。每一次都要从库里身边经过。如果他有三百多磅重,而库里的体重接近三百磅,他们加在一起差不多六百磅。你也知道普尔曼公司火车车厢的走廊,大约三十英寸宽。这个宽度可不够。他一次都过不去,更不要说三十四次。我指出了这点。我们赢了官司。

现在,普尔曼公司的列车员越来越少了,这是因为铁路公司在走下坡路。造成这样的局面是公司咎由自取,不将乘客放在心上。铁路公司出售的是服务。乘客买票的同时就购买了服务和运输:亲切的待遇、卫生等等,车票上都写着呢。它们赶跑了不少乘客。上周,我想去新奥尔良。只有一趟火车,夜里十一点五十分发车。我的天,以前每隔三个小时就有一趟车……

附记:他是蒙哥马利公交车抵制运动中的关键人物。罗莎·帕克斯(Rosa Parks)女士是他在卧铺车列车员兄弟会的秘书。当年,她因为拒绝换到公车尾部而给白人让座而被捕。正是他号召城市里的所有黑人牧师行动,也是他推荐年轻的牧师马丁·路德·金(Martin Luther King,Jr.)为蒙格马利权利促进协会(Montgomery Improvement Association)的领袖。后来的事就众所周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