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不,在哪里也不如在家里好!多么令人高兴的一张床,多么可爱的房间,现在还是昏暗的,光线才从百叶窗间透过来,可以无忧无虑地偷偷懒啊,一天也好,一星期更好,一个月就更好!
做了个好长好长的美梦,梦见好久好久的美好生活,打了个好甜好甜而且好长好长的哈欠,克谢妮娅把两手握成拳头放在头上。
不错,这是理应受到指责的生活,这样的生活会使人堕落,没有什么好对女朋友夸口的,这里有许多不好的不合理的东西,可人家仍然觉得好!是有那么一点好的地方,它就在于你和你的家人怎么理解——可是女朋友们是无法理解的。莫斯科的乐事当然是无可比拟的:舞会啦,戏院啦,辩论会啦,讲演会啦。对了,还有学习班!全都叫你晕头转向,而在这里,你从早晨一醒来就躺着,愿意躺多久就躺多久,像当老爷似的,反正是非常愉快的。
门外有人咳嗽,敲门。
“克谢妮娅,你还要睡觉吗?”
“还没有拿定主意,有什么事吗?”
“我要到钱柜那边去一下,就一会儿。你要是想睡……我可以以后……”
在这里,刚刚醒来躺一会儿真愉快……可是有人在等你,真叫人败兴。
“好吧!”克谢妮娅喊道,她也不用手,只摆动着两条有力的腿,从床上跳到了地板上。她穿一条长长的衬裙,赤着脚,踩着地毯走到门边,把门钩子拽下来。“等一等,先别进来!”马上又钻到床铺里,把帐子弄得沙沙响,拽了拽被子,“可以进来了!”
哥哥推开门,走了进来:
“早上好。我真的没有吵醒你吗?我非常需要,真对不起。光线太暗,看不清。请允许我开一扇百叶窗,好吗?”
他小心翼翼地走了过去,可还是撞着了化妆台,那些香水瓶子响了一阵。接着,他打开了向外的一扇百叶窗。一打开窗子,整个欢腾的一天闯进了房间来,可克谢妮娅却埋怨起哥哥,说她还没有睡够呢!她其实睡够了!她侧过身来,用一只手垫着下巴,瞧着哥哥。
罗曼在光线下扫视了一眼,他感到这间房子里除妹妹之外,他就像如临大敌似的。从他的蓝色眼眶里射出两道刺人的光芒,而他的胡子就像一些削尖的棍子,怎么也不愿意卷曲起来。
可是这里并没有敌人呀。在一只拳头里,罗曼发现了墙上保险柜的钥匙,他走过去开保险柜。
“我很快,马上就走。会再给你拉下百叶窗,使光线暗下来。”
在盖这幢房子的时候,那是好几年前的事了,这间房子就预定给罗曼做办公室,所以在墙上镶了一个铁柜子。后来决定,儿子和父亲在一楼共用一个办公室,而这间房子给克谢妮娅用,但保险柜还是留在这儿,用来放个别文件和罗曼的钱。姐姐只在假期住在这里。
罗曼的体形很匀称——瘦削、灵活,身上穿的那一件英国运动员式的紧身夹克衫略显短些,头戴一顶淡褐色的便帽,跟他的衣服和皮靴正好相配。
“你今天要坐汽车出去吗?”克谢妮娅猜测说,“今天带我和伊琳娜出去吧?到城里去?还是到库班去接什坚格利?”
克谢妮娅依在枕头上,琢磨着有没有希望:干吗坐汽车出行,会不会改到明天去?在冯·什坚格利男爵(他是这儿的庄园主们最大的竞争对手)的庄园边上有一片百年的阔叶林,那是草原地区的一个奇迹。罗曼的汽车不是别的型号,而是白的罗尔斯-罗伊斯车,这种汽车在俄国据说只有9辆。罗曼向英国人学过开车技术,他会自己开车,汽车的所有知识他都知道,并且还会修车,但是他不喜欢在汽车库里弄得一身脏,所以还是请了一个司机。
但是他现在气恼地碰了碰、用指头揉了一下帽子弧形的宽大的边缘,说道:
“不,我不过是到车库去。我是要开汽车去游玩的,可是不是今天。让我们先决定一下……”
“啊,实际上!噢,对不起,罗曼舍奇卡!”
怎么睡一觉就把什么都忘了呢?从昨晚到今天简直把一切全忘了。可现在正在打仗啊!总的说来,整个世界都充满了战争气氛啊!!可是,父亲却去操心罗马沙的事,要跟他来解决什么的,还要管汽车什么的!简直愚蠢:可以强迫交出罗尔斯-罗伊斯呀!哦,明白了,哥哥不愿意去消遣,甚至还有点迷信。
虽然说得那么坦率,克谢妮娅还是没有明白,男人可以不知羞耻地离开军队。要是只有一个吃闲饭的人,罗马沙就是这个人吧?不一定就碰到枪林弹雨呀,但就是按普通的规矩他也应该到军队里去呀!
可是,得要他自己明白才行,去向哥哥说?克谢妮娅可没有这样的胆量,尽管她跟哥哥的关系并不紧张,而且当她还是个小孩的时候他们就是友好的。
“伊琳娜在哪儿?”
“不知道。”
罗曼已经关上了钱柜的第一道和第二道小门,脑袋和肩膀正稍稍伏在柜子上头。
“你不去吃早饭吗?那里的斋饭还没有撤下来吧?”
她自己扑哧一声笑了。罗曼做了个明白的手势,轻轻地把头转了过来,现出一边的胡子,咧开了嘴。他的鼻子像父亲的——有点弯曲,有点耷拉。
这里能说服谁呢!在托姆恰科夫家里办的最愚蠢的事就是斋戒。而且有多少啊!有大斋。好吧,可以理解,请来神父,整整一个礼拜庄园里都搞祈祷、斋戒、圣餐,要所有的仆人、工作人员在播种以前全身洗得干干净净。在大斋期间克谢妮娅要外出,罗曼要到首都去,复活节才回来。圣灵降临节一过,就开始了毫无意义的彼得斋。彼得斋一过,又是圣母升天节。在过愉快的圣诞节节期之前,还要过一个降临节。而且每个星期里还有礼拜三和礼拜五!这可怜的人儿吃起斋来真不好受。而且要花多少钱啊!又是如何精选出世界上最好吃的斋品啊!这半辈子吃斋不要给吃伤吗?多么愚昧啊!
全家只有兄妹两人对此持先进的批判的观点,这把他们联合了起来。其他的人全是愚昧的人,古怪的人。
克谢妮娅侧着身子,卷着腿,把手握成拳头放在面颊下,思考道:
“我真不知道……反正我最后可能要扔掉学业。现在是8月份,就目前说还只是耽误了一年。现在,舞蹈学校可是要挑选学生啊。”
她对保险柜有一种本能感觉,这使她聚精会神起来,要求和哥哥一起留下来,不让姐姐看到里面都有什么和哥哥在做什么,尽管克谢妮娅什么也不清楚,也不想弄清楚。哥哥躬着腰,背对着她,把纸币弄得嘎嘎响。
“你要是支持我的话,”克谢妮娅叹了口气,说道,“我就学跳舞去!”
罗曼在忙他的事,没有作声。
“我坚信,爸爸再过三年也不会知道。他会往莫斯科跑呀,跑呀,就像去学校里似的……然后就大喊大叫,大发脾气,难道就不会原谅吗?”
罗曼还在忙他的,几乎整个脑袋都伸到保险柜里去了。
“也可能不会原谅的,怎么办?”克谢妮娅动了动嘴唇,估量着,“生活就给毁了,那好吗?我学这农艺学干什么?放弃爱好这等于犯罪!”
罗曼放下他的活儿,直起了身子,但还是把身躯遮住保险柜,他转过头来,说道:
“永远不会原谅的。总之,你在说梦话,你在打如意算盘,可唯一的道理就是念完农业班。你的价值不在那里。”
他那两只尖锐的、机灵的眼睛,从英国帽子下面的两撮浓密的黑眉毛下看着她。克谢妮娅又是摇头,又是挤眉,罗曼就像没有看见似的。他要是坚信什么事情,就是五匹马也拉不回来。这样的固执,不说叫克谢妮娅害怕,也叫那些求实的男人害怕。
“你就只能做农家主妇了。你最多能分到1/4的财产。要是我们跟父亲彻底闹翻还会多些。可是把一切扔掉的话那就只有赤着脚去跳舞了。那是轻率的。你可不是讨饭吃的小丫头呀。”
但她就是一个小丫头,就是一个需要指导的小孩呀。她比他整整小17岁,哥哥跟她说话的语气就像父亲跟女儿说话似的,克谢妮娅听着,尽管并不那么信他的话。
哥哥又把头转到保险柜那边去了。要是他是一个自私的人,他倒真会怂恿妹妹上舞蹈学校:只要怂恿她学点什么,赞扬她的一两个舞蹈就行了。要是克谢妮娅结婚了,给老爷子生一个外孙,那么,老头子对儿子那么气愤,就可能写遗嘱叫外孙继承全部财产。罗曼深思熟虑思考了一会儿,认为最有利的,是克谢妮娅去学芭蕾舞,并且跟父亲吵架。但是,他不允许自己采取这种态度,这跟他的英国绅士派作风背道而驰,他还向她说了一些理智的话。
罗曼拿了所需要的东西,又用两把不同的钥匙分别拧了两圈,把两扇小铁门锁上了,又看了看静下来的妹妹,严肃地说道:
“结婚吧,嫁给草原主吧。”
“什么?决——不!!您要毁了一切!!!”克谢妮娅像被开水烫了一下似的跳了起来,从头上拽下晚上围的头巾,翻动着像黑人似的白眼,爆发出一阵笑声。她又高高地举起一只手,就像是要跳舞似的。这是她感到那么可笑,那么好笑时做出的惊人的动作。在草原主们看来,这个女人太漂亮了,要给她两张椅子她才能坐得下来,“你走吧,我自己会起来的!”
她哥哥刚一把门推开,她就腾地跳了起来!把第二扇窗子的百叶窗全拉开了。啊,白天!啊,太阳!啊,生活!她跳到了地板上,跳到了灰色的弧形梳妆台前。但是,那面转动的镜子无论怎样把它倾斜过来,也不能把整个身子全照进去。我就是要看一看整个身子呀,连同那有力的而又不胖的那么活的腿脚!和那小小的、脚掌!我克谢妮娅多美啊!!
跳呀!跳呀!跳呀!
她又一次挨近镜子。一张圆圆的、黝黑带红的、非常淳朴的脸,蓬起的头发,好一个草原女孩,好一个佩切涅格人——念中学时亚里克曾这样取笑她,当时还深深地刺伤了她呢。虽然她的头发不是黑的,可是和那双灰眼睛配起来,那张脸倒显得十分有趣。随着年龄的增长,那脸上的表情更加优雅了,更有知识分子的味儿,也更加沉静了。反正是异常健康的样子,一点儿也不苍白,应该让它再白一些才好……这张圆脸显得有点不聪明,有着乡下女人的味道,真糟糕,还有着草原的意味!而这口牙齿呀,又是多么整齐匀称,多么结实,糟糕的是突出来了一些!难道这张脸能表现出你有文化教养吗?你是那么细致地、细致地、细致地感觉自己美吗?你长着这么一张脸,谁会想到你参加过各种演出呢?还挂出过你的多少剧照啊,摆放过你的多少小雕像啊——就在这里,在莫斯科的房间?这里还有列昂尼德·安德列耶夫!还有几位姓格利采尔的!几位姓埃谢多拉的!而克谢妮娅本人,则束着匈牙利的紧腰带,穿着带马刺的皮靴!一会儿像轻飘飘地在空中飞起来,镶在圆框里,赤着脚。
整个儿在飞翔,她手指提着衣裙!哈里托诺夫中学的第一个舞蹈家!说不定是罗斯托夫各中学的第一个舞蹈家?……怎样站稳呢?……还能怎样生活呢?生活中还需要什么呢?
除了舞蹈,还是舞蹈!看这两只飞着的手,并不长啊!看这两个肩膀,已经是鼓鼓的了!看这脖子,长得多长啊!可不能再长、再细了!舞蹈家的脖子像会说话,它非常重要!
洗脸——不需要!吃饭——不需要!喝水——不需要!继续跳舞吧!继续跳舞啊!
跳到了门外边,跳到了阳台上!从阳台上——跳到了大厅里!这里有旧式的笨重而讨厌的家具,老人们舍不得搬出去。你看,这是镜子,看,这就是你呀,全身都看到了!你自己给自己唱歌,跳呀!跳呀!她跳得多好啊!像一只鸟儿似的!脚掌出奇地小,男人的手掌可以把它整个儿捧起来。看一蹬脚,一踢腿!这是赤脚舞蹈的学校:整个脚掌,在那脚趾上简直不是在走路。简直是埃拉多斯的再现!这甚至不是舞蹈,而是美丽绝伦的画!就像穿着古希腊的芭蕾舞裙,捧一个丧葬的瓶子,绝望地低下头的女神。或者,像那在牺牲前祈祷的舞蹈。你们听,她唱得犹如埃谢多拉一样美,一点儿也不次于她!而且她的前程还远大着呢,前程似锦呢!
一个侍女走来用真空吸尘器收拾大厅。另一个拿着小姐在太阳下晒热的手巾:在她洗过澡之后收拾这样的东西是多么令人高兴的事啊!
如此这般,吃饭的时候,草原晒很很热,任何帽子都挡不住这烈日的燎烤,最好是拉一张吊床,在花园中心,穿一身白衣服,躺到上面,那才轻松自在呢!
被炙热弄得有气无力的白蒙蒙的天空透出亮光,甚至在遮荫的地方也能感到一种酷热。锅驼机和脱粒机喷出的烟气经过酷热的洗礼,刮到这边来。马达的嘟嘟声从院子里传过来,和昆虫、苍蝇的嗡嗡声混成一片。一点微风都没有。
接着传来砾石的哗哗声。克谢妮娅弯下身来,这时伊琳娜挺直腰板踮着脚走了过来。克谢妮娅伸出两只手,像要拉什么东西似的,为的是拥抱伊琳娜,今天她们还是第一次见面。伊琳娜也弯下身。克谢妮亚手里的一本书自动合上了,滑落到吊床边上。伊琳娜没有让它掉到地上,用责备的语气点头道:
“又是法国书?”
“这是一本英国书,但问题不在这里……”克谢妮娅央告似的皱起鼻子,说道:
“亲爱的伊琳娜,我莫非是跟萨罗夫斯基的六翼天使在一起?”
伊琳娜站在一棵栗树下,没有靠在树干上,既不让右腿休息,也不让左腿休息,一点也没有表现出要轻松一下的样子。她看着克谢妮娅,善意地开玩笑说:
“不,在你阅读的书中,我一本也没有发现俄国书。”
“啊!谁的?”克谢妮娅以一种无所谓的轻微懊恼的语气回答说,“屠格涅夫的作品读过一百次了,腻味死了;陀斯妥耶夫斯基的书叫我发怵,两只手都痉挛起来;加姆松的书我们也不读;还有普什贝舍夫斯基的,拉格尔廖夫的!”
伊琳娜在这个家庭里第一次见到克谢妮娅时,克谢妮娅还是一个11岁的害羞的小姑娘,13岁时被送到罗斯托夫中学念书。克谢妮娅在上帝的教化下成长,不知道有比斋戒期间学习新娘子的风度、站立祈祷、忠于俄国古风更愉快的事了。
伊琳娜摸了摸额头,点了几下头,说道:
“你要离开……”
“离开什么?离开一撮毛[1]?”她那两只活跃的褐色的眼睛闪亮了一下,“我倒真心想留下,可是怎么样?这些庄园未婚夫的身上散发出一股焦油味儿,跟她们谈起话来简直叫你笑掉大牙!莫尔多连科·叶夫斯季格涅伊!”她一提起他来,就笑得前仰后合,“撵他上巴黎去的时候,他是怎么哭的啊?!”
伊琳娜也效仿起她的样子来,她那张意味深长而又严肃的脸上,鼻子下端是扁平的,现出一种幽默的神情,而两片嘴唇在好笑的神情下总要颤抖几下。她总是微微地笑着,和克谢妮娅的哈哈大笑形成鲜明对比。
莫尔多连科这笨蛋拽着奔跑着的马的缰绳,他们就要到莫斯科了,但莫尔多连科在父亲面前犯了过错,为了惩罚他,父亲吩咐他不要到莫斯科去,而让他驰马到巴黎去。像马一样健康的莫尔多连科,这个不放过庄园里的任何一个姑娘,甚至不放过一个女家庭教师的家伙,现在却一屁股坐在地上,号啕大哭了两天两夜,一把眼泪一把鼻涕,请求父亲不要撵他到巴黎去。
“要不然,就让他们在这里的舞会上去摇那些妇女吧!”克谢妮娅笑得前仰后合。
就像摇那些生日里受庆贺的人似的,那些喝醉了酒的庄园主们在他们组织的粗野的集会上,抱起年轻的女人们,而自己的妻子和未婚妻们则扔到许多人的手里,弄得她们的裙子飘扬起来,拼命抱住大腿。在这些庄园主里面,罗曼表现得很傲慢,他常带伊琳娜参加这样的舞会,使那些人感到很不好受。
“一般说来,这是命运!有那么一张请帖,你想一下克谢妮娅·扎哈罗夫娜·托姆恰克!双轮轻便马车飞奔着,你裹着羊皮袄,到了很像样的一幢屋子前,而不迎接你进去。”
“但是,要是不是这些羊,谢涅奇卡,你可是连中学,连学习班都见不着……”
“倒不如不见!真不知道丧失了什么。要是嫁给这么一个有10座磨坊的佩切涅格人,像一个石头女人似的在男人椅子后面站着照相,那才……”
“不仅如此,”伊琳娜沉静而果断地说,“还有老百姓的原理……”
“这里——老百姓的原理?佩切涅格人的原理?!”
“这就是本地的全部情况,”伊琳娜稍稍皱着额头,固执地说,挺起了她那稍有点弯曲的透着蓝色脉络的高高的脖子,“比你的那些对俄国漠不关心的有文化的哈里托诺夫家的人更接近老百姓的原理。”
克谢妮娅生气了,在吊床上坐立不安起来,靠在弯曲的边缘上:
“天哪,你哪儿来这么一些不变的绝对看法!你可是一个哈里托诺夫家的人也没有见过呀,可你为什么那么不能容忍她们?都是些诚实的人呀,都是些劳动者呀,她们的家庭惹着你什么啦?!”
由于克谢妮娅使劲摇晃,那本小书在吊床上颠来颠去。
伊琳娜很有把握地摇着头,说道:
“他们家的人我谁也没有看到过,但是我全都知道。他们全都指着人民发誓,可是对俄国……”
“可是对哈里托诺夫家的人你可不能这样说,你别碰她们!”克谢妮娅发火了。
咳,这事弄得不好,伊琳娜后悔了。不应该直接拿哈里托诺夫家的人出气。但是她说:
“我很痛苦,谢涅奇卡,这里的一切对你来说是可耻的,好笑的。是的,很多的事情。但是还有人民的生活呀,大地上的苍穹呀。这里还产粮食啊,不像在彼得堡。对你说斋戒是多余的。可是许多人是在斋戒中长大的。”
“那好吧。”克谢妮娅抱怨地请求道。她也懒得争论了。伊琳娜有的地方也是对的。
“我只是想说,”伊琳娜尽量以让步的语气说道,“我们非常容易发笑,对我们来说,一切都是好笑的。天上出现一个两个尾巴的彗星——是好笑的。星期五发生日食——是好笑的。”
克谢妮娅一点儿也不想争论了,她生气来得快,去得也快。她眯缝着眼睛望着反射着点点阳光的天花板,说道:
“的确……天文学……”
“天文学怎么样都行,”伊琳娜平静地坚持自己的观点,“伊戈尔大公远征去了——出现了日食。库里科夫战役中——出现了日食。北方战争打得最激烈的时候——出现了日食。当俄国经受战争考验的时候——也出现了日食。”
她喜欢生活中谜一样的东西。
克谢妮娅弯下腰从地上把书捡起来,差一点自己也翻了下去,头发给弄得散乱了,从书里掉下来一封启开了的信。
“对啦!我还没有给你说!这是亚里克·哈里托诺夫写来的信。你看:紧急地把信寄出来了,第二天就发生了战争!这封信还是从正规军里寄出来的呢!信到我们手上的时候,他已经不知在什么地方打上仗了!一封愉快的信!他很满意!”
她和他是同龄人,在一起学过功课,像亲兄弟一样亲!克谢妮娅非常亲切地、愉快地想起他来。
“什么地方的邮戳?”
“邮戳——是奥斯特罗连卡的。从罗马沙的地图上找得到……”
伊琳娜直直的眉毛皱起来了,她难为情地但是赞同地说:
“从那样的家庭出来的,又是爱国者,又是军官!从这里我看到了一个标志。”
而她的丈夫是怎么样的呢?她的丈夫以后会怎么样呢?
[1]对乌克兰人的戏称。——译者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