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八章
在库捷波夫的队伍前方,利捷因大街的右面,有一排营房,窗子向着利捷因大街,而门和院子向着巴斯科夫街。营房的顶端拐进炮兵小胡同——库捷波夫看到,胡同角落里有立陶宛营的一群军官。
人们把营房上层的玻璃打破了(碎片飞落下来),把一些窗户框也打破了——可是这些军官一点儿也不进行干预。库捷波夫赶上来,走到他们旁边,叫自己的前头部队停下来。那群军官中一位上校走到他跟前来,这人竟是立陶宛后备营的营长,也就是说他是当今彼得格勒十二个最老的军官中的一个。他说,有一群混合的士兵从巴斯科夫街到他们的营房来。这些士兵有的是他的立陶宛营的,有的是从别的营房来的,有的是沃伦团的,而为首的却是一些文职人员。他们强行闯进院子里,要求所有的士兵和他们联合起来。
“可这是我们的士兵啊,上校!”库捷波夫向他倾过身去,压低声音说,这话只有他们两人听得到,“您将采取什么措施?”
上校很惭愧,他对此不加掩饰。但他说:“我什么办法也没有。那么多群众啊,而我们只有一小撮士兵。”
情况是可想而知的,但是不可以原谅:作为一个军官是不能够无所作为的,不能够临阵脱逃的。
前面升起了一团黑灰色的浓烟,那大概是在区法院附近,在微风下往利捷因大街飘散开来。那边,再往前,传来了机枪射击声,偶尔有子弹还从那边往利捷因大街飞过来。
那边冬宫的情况怎么样,难道可以从这里走掉吗?今天全部实质性的问题就出现在这里——放弃还是不放弃那些士兵?库捷波夫在迅速地寻找答案,他需要迅速做出决定。他派一个少尉去找最近的电话,他要向市政府报告:现在局势很严重,部队仍然要留在这里。
他把克克斯霍尔姆的连队疏散开,各骑兵排每人保持三步的距离,便领着队伍向前推进,利捷英街上往前全是他的部队。他命令,前面一旦遇到攻击便立即开火。他还往前面派出侦察队,到普列奥布拉任大教堂、陆海军之家和基罗奇街方面进行侦察。命令有着四挺机枪的普列奥布拉任连向右转弯,在自己的后面,封锁巴谢因街和巴斯科夫街的街尾。用一个排和一挺机枪封锁炮兵胡同的出口。(他突然发现,几挺机枪都没有上子弹。今天库捷波夫已经不再想发火和叫喊了,这一切情况鬼知道是怎么回事——但他愤怒地看了机枪队队长一眼。这个白痴和笨蛋反复说,不透水的大衣里面装的水和甘油已经没有了,现在弄不到水和甘油,因此无法射击。那就是说,这12挺机枪全都是装装样子的了。)
而利捷因大街的左边全是楼房,看不出有任何敌对的东西。就这样,库捷波夫隔绝在这里,形成一种小小的俯临地带。
而在这时候,立陶宛团的许多士兵从一楼打破的窗子里跳到利捷因大街上——多数人带着武器和值勤的装备——他们聚集在人行道上,形成非敌对的一个个团伙。可以理解为,跑出去的人并不同意跟造反者走,他们只是往巴斯科夫街拥去。但是立陶宛团的军官们仍然成伙地站在自己的上校周围,对这些友好的士兵不下任何命令。库捷波夫派普列奥布拉任团的一个士官把几十个这样的士兵带到自己这儿来。他们神态端庄地跟着他来了。他们中间的最机灵一个人说,军营里非常混乱,他们不知道该做什么。他们不想破坏纪律,倒是想留在原地,但是人家不让,把他们赶了出来。
这些士兵是下一批可以使用的预备队,可以增加到四倍以至十倍,只是不由那些军官来带领。库捷波夫命令大街对面的看门人把两个院子的门关上,命令立陶宛团指挥官把所有这些士兵带到院子里去,恢复秩序,编好队。
现在的难题是:从造反者中把士兵找回来。这时,克克斯霍尔姆团的一个士官向库捷波夫报告说,在巴斯科夫街上,有一群被赶出去的士兵非常平和安静地待在那儿——沃伦营的一个士官请求一位军官先生到那儿去。后来,被派去的一名普列奥布拉任团的士官回来说:士兵们很想整队回营房来过平时的生活,但他们害怕有了这次逃跑,现在就要受到审判,被枪毙掉的——沃伦团的那位士官请求派一个军官去安慰他们,叫他们整队回来。
库捷波夫把立陶宛团的上校叫来,对他说:“要知道,那里多数是我们的士兵。我感到奇怪,莫非您害怕自己的士兵?去把他们搭救出来,这是您的义务啊。”
但是那位上校恐惧地摇了摇头。他非常害怕,他的害怕情绪还没有过去。
那位沃伦团的士官害怕到这儿来,怕他们把他逮捕起来。军官们又害怕到那儿去,怕到那里会被撕成碎块。一切都在摇摆不定。
“好吧,我去。”库捷波夫说。他让大家都留在他的部队里,他又一次看了看利捷因大街那边,那里已经没有文职人员了,他又往前看了看地区法院附近的黑色烟柱——大家等了不到一分钟——他便以军人散步的步伐往大炮胡同走去了。
那里已经聚集了不少士兵,库捷波夫单独一个人从他们旁边走过去,没有带传令兵,没有带副官。到处都是人。他马上清楚地看到一个沃伦团的士官来到角落里的这位高个子上校跟前。他行了一个举手礼,报告说,所有士兵都想回到自己的营房里,可是又害怕终归要被枪毙的。
就像一杆千斤秤摆在这儿,小小称砣怎么也稳不住。
但是库捷波夫知道自己有跟整团人谈话的本领。他走到士兵群众中,高昂着头,大声说:“现在站队跟我回去的人,都不会被枪毙!”
前面的几十个人听到了他说的话,他们疲倦的脸上出现了高兴的神情,向这位坚定的上校奔了过来。他们没有怀疑的表情,没有敌意——他们看着他那双睁得大大的明亮的黑眼睛,许多双手小心翼翼地拽住他,把他举了起来,争先恐后地说道:“长官!……大人!……请重复一遍您的仁慈的话!……再重复一遍!……”
在士兵们举起的手上,从他们的头上,库捷波夫清楚地看到了整条短短的巴斯科夫街,这街和巴谢因街相连,街上站满了立陶宛团和沃伦团的士兵,其中不少穿着炮兵服装,他还看到了一些文职人员。当然,他立即向他们做了解释。他尽力提高嗓音宣布说:“士兵们!把你们推出来的那些人,他们现在在皇上和祖国面前是有罪的,他们这样做只对我们的敌人——对德国鬼子有利。不要做混蛋和叛徒,而要做诚实的俄罗斯士兵啊!”
四面八方响起了这样的声音:“我们害怕——现在要把我们枪毙的!……因为我们跑出来了……”
“不!”库捷波夫大声回答说,“我现在带回去的人,全都不会被枪毙!”
可是马上有两三个声音,大概是从文职人员中发出的,挑逗性地说道:“伙计们!他在撒慌!会把你们枪毙的!你们没有后路可走!”
而库捷波夫环顾左右,仍然讲他自己的:“我命令你们整队!我是近卫军普列奥布拉任团的团长库捷波夫,刚从前线赶回来的。只要我把你们带回去,那么你们谁也不会被枪毙!我不会允许的!士官们!叫自己的士兵整队!”
他于是命令下面举着他的人把他放下来。整条巴斯科夫街在晃动,群众在晃动着,想弄清究竟——库捷波夫明白,要弄清这样密密麻麻的群众的意向是困难的,必须不假思索地立即下命令。但这时有几个士官走了过来,他们姿势端正地向他举手敬礼,说道:“长官!群众害怕得不得了。一些连里已经没有士官了。请允许他们按营房来整队。”
那沃伦团的头一个士官报告说,他们的两个连不住在这些营房里,而是住在对面的营房里——他请求允许把自己的两个连带到那边的院子里。库捷波夫准许了。
就在这近旁十来步的地方,在巴斯科夫街和炮兵大街相接的角落里,有一个制帽厂,这时从那里跑出来十来个文职人员,库捷波夫老练的眼睛一下子就认出来了——那是大本营的几个文书。他发现其中一个文书腰带上别着一支手枪。文书也要作战了!
本来可以拦住他们,他完全可以叫士兵们这样做,但库捷波夫不想干扰主要的行动。
第一个士官喊道:“沃伦团的士兵们跟着我来!”于是他把他们带到对面的营房里去。各个地方别的士官命令按自己的营房列队,可是也听到这样的喊声:“要把你们枪毙的!打他!”
无论如何得抓住那些家伙……
有一部分士兵没有弄明白,他们往巴斯科夫街没有封闭的方向跑去——往普列奥布拉任大教堂跑去。另外的那一大部分士兵已分别回各自营房里去了。
库捷波夫把举起他的立陶宛士兵中的二十来个人留下来,带他们沿着巴斯科夫街往巴谢因街的方向走去,那儿的出口是他的普列奥布拉任团的一个连封锁住的。
他命令中尉带一个排和一挺机枪把巴斯科夫胡同封锁住,不要让人再从那边过来,保卫住大门,免得有人突然跑过来。那位明白道理的士官已经带两个像样的连过去了。他派人去向那位士官转达他的谢意,并临时任命他指挥那两个连。
如果说库捷波夫没有撑起千斤重担的话,那么他现在已经开始支撑了……
这时他还要迅速回到利捷因大街去:武器厂里有人开始扫射往那里派去的克克斯霍尔姆士兵们了。
库捷波夫命令克克斯霍尔姆连开枪回击,扫射武器厂,往前推进,进到基罗奇街,把半个连的兵力散开布置在那里,要是那里有群众聚集,就开枪驱散。另外的半个连的兵力开往武器厂街(彼得格勒人记得,国库就在那里),进行检查,布置一支警卫队。而普列奥布拉任团的一个连从巴斯科夫街上,往前开往普列奥布拉任大教堂,清查邻近的小巷。
离利捷因桥已经不远了,而区法院冒起的烟越来越浓了,布满了几条街的上空,因此,眼前的情景就像是在前线似的。
但是,军官们提醒库捷波夫,他们的连今天还没有吃到热食,而普列奥布拉任团的士兵们昨天甚至没有吃晚饭。(他忘了问阿尔古京斯基:他怎么不供给连队伙食!)他给市政府打电话,可怎么也打不通。这里正好有普列奥布拉任团的一个军需上尉,于是库捷波夫派他火速到哈巴洛夫那儿去,要求立即给士兵们送吃的来。还要求送几支能使用的机枪来,而不是像现在这样的摆设。
最后,他解释了所发生的一切,并问:谁都在什么地方,城里其他地方情况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