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九章
虽然,罗江科不得不同意参加成立临时杜马委员会,并在会上担任主席。但是,这使他不得安宁,这叫什么?这是不正确的途径,不合法的途径,而且是迂回的,无论如何也是不能解决问题的!他目前还没有为这个委员会考虑出任何的行动,任何的会议。随身带上合法的杜马领导人,一个是自己的副职涅克拉索夫,杜马的秘书德米特留科夫,一个党团的领导人,恰好还没有进入委员会,以及十月党人萨维奇,他就和这么几个人去同大公会见。
罗江科的目的:拯救君主政体;不许杜马本身有暴乱举动。也可能自己去夺取政府的权力,不过只是要走合法的途径。他感到很震惊的是谢格洛维托夫被捕的消息,被政敌占据的完全是上院的这个位置,就像罗江科在下院一样。他的被捕像一面镜子一样反映出罗江科本人被捕时的情形,如果一切问题也都将如此进行下去的话。
在谢格洛维托夫被捕的问题上,罗江科更加牢固地清楚了要寻找一条合法的途径,否则一切都将毁灭。(而现在谢格洛维托夫怎么办呢?把他放了——这就是说,这一切只是在群众的私自处刑控制之下。)
如果皇上在皇村就好了,罗江科就去皇上那里了。现在,他是去他的弟弟那里,现在,大公是这里唯一可找的人物了,谁能帮帮忙吗?这其中还带有沙皇姓氏的魅力。
在主席的汽车上,有人已经在前边插了一面小红旗,现在在激昂的士兵群众的眼睛里拔掉这面小红旗是冒险的。不得不带着一种不动声色的,甚至是满意的外表坐上去。在汽车两边的侧翼上,一边一个士兵伏在那里,手中端着步枪,刺刀朝前伸着:虽然在那上边伏着很冷,还有可能掉下来,但是,士兵们几乎是争抢着上去。大家都得意这儿。是啊,保卫汽车是做了有益的事,可是这还用得着板着一副可怕的面孔吗?
到特罗伊茨基桥这段地区被认为是自己人的,这里是闹暴乱很凶的地方,自由行驶的汽车上带有小红旗。
假如旁边有人认出这是杜马主席的话,他还得纳闷呢,看起来他俨然是一个革命领袖。
可无论如何他不是,禁止大家也这么考虑就好了!
在特罗伊茨基桥头,路上的人堆里出来一个挥着手阻拦汽车的人。质问“是什么人”后就放过去了。
沿着滨河大街继续走,街上空荡荡的,谁也不阻拦了。完全自由地来来往往。这片空旷地带在黄昏初降的时候可非同寻常。是一种奇怪的革命:全城随意到哪儿都可以。罗江科命令停车,摘下小红旗。把小红旗藏到汽车里的车底上。
很快地越过了冬宫,经过了海军部大厦,在参政院广场旁边拐弯,也是空空荡荡,从伊萨基旁走过,朝玛丽娅广场走去。这里人多,向四面八方活动着。在皇宫入口旁有两门大炮和一个守卫岗哨。
岗哨毫无阻挡地放过乘车来的人。人们中个头最大和最魁梧的罗江科上楼迈着极为不耐烦的步子,欲赶上其他人。
他惊喜地发现,这里保持着秩序,没有任何形迹可疑的毫不相干的人,没有人拿着武器横冲直撞,身穿宫廷内侍制服的杂役们也在按部就班地做事。只是上边没有光亮,所有的过道和大厅有照明灯。
预先等候的仆役带领乘车来的人们从圆厅去往国务议会的方向,在他们面前拉开了用青铜和珠母所镶嵌装饰的紫檀木门,罗江科很不愉快地料到,马上就要走进主席的办公室,即谢格洛维托夫的办公室。
这又是一个象征。谢格洛维托夫坐在部里的厢房里,被锁在那里,钥匙在克伦斯基的衣服口袋里,而罗江科是不打招呼就进入他的办公室,行动和克伦斯基保持一致。
然而,经过一番思考,他后来改变主意大公米哈伊尔已经在这里坐着,毫不拘谨,是第一个来的,正在等着。他轻轻地,不是威严地站起身来迎上去。他体格匀称,身材又瘦又矮。
和大公在一起的只有他那坚定的秘书,英国人约翰逊。杜马委员们都一一跟大公寒暄,分别落座在单独摆放的一张六面镶有饰物的大桌周围摆着的六把椅子上。
大公那副无动于衷的面孔,和往常一样,没有自己的意志,没有自己提出的主意。然而,却坦率地、困惑不解地看着谈话人。
他的整个头像士兵那样都剃光了,只是又稍稍长出了短短的头发。
罗江科知道自己对大公长期以来起的作用,现在全部重心是以自己的声望、丰富的阅历和主张严格地开导开导他。(但是,也只不过是劝说而已。)
看看他的论断是什么吧。一开始是关于首都的局势;在哪里发生了什么事件,在今天一天的时间里都发生了什么。政权不稳固了,它再也不是实际的了,在彼得格勒正发生最可怕的事情,即:人民的无政府状态。
这时,听说来人了,主席大臣戈利岑公爵和军事大臣别利亚耶夫(罗江科称他是普甫尔,这里是音译,表示蔑视,即“呸”将军。)进来了。罗江科不太需要他们,甚至是一种古怪的状态:似乎是交战另一方的领导。瞧,他们安静地奔向那张桌子就座。给戈利岑找到第六个位置,而小个子别利亚耶夫长着一双招风耳朵坐在戈利岑后面的一边,似乎变得更小了。罗江科对于这些影子来出席一点儿也不觉得不好意思,他仍在继续。
在这样的时刻,那些重要的和高品位的人物的任务是拯救局势。现在来拯救还是有可能的,这个时局只在一个大公的手里。
一切都反映在米哈伊尔那敏感的、富有同情心的、不坚决的面孔上。看来他像是有些惊异,同时又像是高兴:加特契纳的独特居民,实际上他还是骑兵队的将军监察员。这可是出乎他的意料,他能拯救俄罗斯?正是他?
尽管在这些面庞上很难看得出有个俄罗斯权利拯救者,是的,正是他!有一种正在成长的希望,无可争议地使罗江科信服了。正因为如此:由于皇上的缺席——因为很难和他联系——特权便不由自主地落在亲王殿下的肩上。现在,他应该立即自主地、不必等待批准地去对彼得格勒采取专政制,迫使政府立即全体辞职,要求皇上用电报赐以对杜马负责的内阁。而杜马顷刻间,在一个小时内即可组成这样的内阁。
罗江科迅速并坚决地把这一切都摊出来了。所谓的政府首脑在这里出席使他一点儿也不感到惶惑:这个政府就是他们,杜马已经是多次大声和公开地催促,竟然还有这一次!再也不能想出来比这个不尽职的玛丽娅宫更坏的了。但是,罗江科已经体验到了塔夫里达宫的易燃性、不稳定性。而现在在两块危险的沼泽地之间必须寻找一条可靠的小路。
两位大臣呆头呆脑、心慌意乱到没有打算为自己辩护而反驳的程度。但是罗江科听到自己身后犀利的反驳,那就是说,还有一位到他们这儿来的克雷让诺夫斯基,现在是国务会议秘书,几年来是最显要的国务官员,曾一度是一九〇六年宪法和六月三日选举法的作者,斯托雷平内务部的副部长。他现在是来大加指责罗江科逮捕谢格洛维托夫的问题的。
罗江科感到非常委屈,他转过身来诚恳地解释说,不是他逮捕的,他什么都没有做,因为力量在群众那里,也不知为什么在克伦斯基手里。(他想起了克伦斯基的“革命法律”。从玛丽娅宫这里看得特别清楚:用了两个小时就形成的能是个什么样的“革命法律”呢?在这之前可是一直叫作恐怖手段的。)
“如果是这样的话,”常常克制自己的克雷让诺夫斯基气愤地谴责说,“如果您在您的塔夫里达宫里不是主人,那么,您可怎么能担任俄罗斯的主人呢?”
罗江科满脸通红,也确实找不到反驳的话。(关于自己的事他就下决心咬紧牙,今天夜里他将使自己的塔夫里达宫就范。)
克雷让诺夫斯基仍然继续带有进攻式地说:政府已经牺牲了普罗托波波夫(怎么?!杜马议员们还不知道呢!)。政府发出请求委任彼得格勒执政官,但是发给皇上了,只有他是唯一能决定这件事的人。(他间接对大公说的这一切。)而杜马同时是革命暴乱的罪魁祸首!
他来的这么不是时候,并且如此有力地扭转了、破坏了罗江科的整个计划,但罗江科并没有立即找到反驳他的话。
普罗托波波夫现在怎么办!罗江科挥了挥手。这已经晚了,要早在一个月之前还可以,现在大街上群情激愤,你用一个普罗托波波夫已经喂不饱他们了。
这时,怯懦的戈利岑公爵鼓足了勇气在罗江科面前表白说,他一点儿也不想抓政权,他不谋求这个职位,抓政权是违背意志的,就在今天,一个小时之前,向皇上递了集体辞呈。现在还没有答复,他们都冒着被逮捕的危险坐在宫里。
“既然这样,走吧,怎么回事?”罗江科向他们挥着手。
“哦,不,”戈利岑反驳说,“皇上的仆人不能擅自离开职位,这是逃跑,这是罪恶!”
确实,这里有几条界限,这些界限正在被遗忘,当你知道时,立足点成了炉膛,大街上的群众正在群情激愤。
如果大公成功地恢复独裁制和秩序,那将只有政府是高兴的。
但是,罗江科所需要的秩序不是同这个政府的,整个协商会议的进行不是他所希望的那样。他所扣留下的杜马议员们,虽然并没逮捕他们,但都沉默不语。最左派的立宪民主党人涅克拉索夫也在沉默,像狼那样的孤僻,就像他过去那样。
而大公惶惑不安地听着这种争执的声音,好像他是与这事有关的最后一个人,而主要的规劝并不是冲他来的。他的眼神是明朗的,几乎孩童般一样。
但是罗江科又不厌其烦地指出,他不是革命者,然而,正是运用自己的计划在拯救君主政体,没有另一条出路。
戈利岑开始劝说求援,虽说是越权,但是,让大公自己专政,到那时让政府立即辞职,政府会同意的。
大公越往下听决心越是不足,而是很忧郁的。既忧郁,又不大清晰,终于反驳了。他常常是在为了祖国利益的情况下才行动,并为此准备着。他常常是同情杜马的。但是……向他求什么,这多像过去的……
没有说出来像什么。不愿意使任何人受委屈。
于是他悄悄地闪开了,流露出一丝苦笑,感受到了明显的轻松。
然而,罗江科知道,这个失败是块石头,又是一块落在他肩上的石头!这位笨拙的大公以自己的犹豫不决把一切都断送了!浪费了最后的几个小时,然后大家都将懊悔!对于全俄罗斯来说也将晚矣!
他又用新的攻势来说服。现在殿下还有时间去集合卫戍区毫不动摇的部队!
再劝,也是毫无结果。
再劝,白费劲。
那好吧,就这样吧。不让亲王殿下宣布自己直接执政的消息。但是,能跟自己至尊的兄长谈谈吗?现在就挂直通电话吗?把这一切都禀告给他吧!
大公也许不是那么情愿去说,但是,在这里是出于礼貌,出于尊重,他也同意了。
把这个问题这样来改变一下,在这里开始共同来编写以大公自己的名义传达给大本营的长电文。戈利岑、别利亚耶夫、克雷让诺夫斯基都在帮忙。帮助御弟跟当皇上的哥哥谈谈,大家都赞同这一点。
这一切都叫什么呢?叫运动。这个运动是大幅度的。大公个人的意见是要辞退整个大臣议会,戈利岑公爵确认这样做是正确的。(而罗江科在这个问题上不必提醒,不使皇上再一次地生气。)大公认为唯一不可避免的是皇上不再信任自己的人选……
上流社会呢?不。大公不用上流社会的人。不……亲王殿下所信赖的人,也是同时在广大阶层内都享有尊重的人……这样的人才会被委以承担大臣议会主席的职务。
罗江科毫不怀疑:对杜马负责!否则的话,向前的任何一步都将迈不出去。否则的话,这次整个的谈话关系到什么?就是处于大街上的目前状况……
杜马委员们都支持。而那些人则沉默不语。
这个重心落到米哈伊尔的肩上。
仅就他那请求谅解的外表,上唇蓄有往两边分得很利落的浅色小胡子,猜测不出来,他将如何传达。
唉,好在他同意去说。
说,形势非常严峻,皇上陛下是否愿意委任自己的弟弟以全权——刻不容缓地在首都宣布这样的决定?……
大公并不放弃:站起身来,向大家亲切地微微一笑,表示感谢,再跟大家一一握手。他现在打算往总参谋部大本营挂直通电话。但是别利亚耶夫预先慎重地说,这可能是危险的,暴乱者们离皇宫广场已经很近了,遭遇战已经开始了。而可以去他那里的公家住宅去,去军事部大楼,那里就有这样的仿制的连接机关,大公将感到自己更随意一些。好,他跟别利亚耶夫走了。
其余人也都散了。
罗江科感到大公是如此的软弱无力,他对国家的发展的无能十分懊恼。但是,毕竟不是没有最后的希望,从这次谈话来看有某些方面起色。米哈伊尔会对皇上说出他的候选人来。(如果两个人单独谈,他可以把这个更直接一点儿暗示大公。)罗江科请别利亚耶夫事后必须往杜马打电话,通知结果。
在圆厅里,杜马委员们同被召集来参加晚上新的会议的大臣们差不多都是站着的。大臣们都流露出一种毫无希望的注定要失败的那种神态,大家都在等待马上就要冲进来的人群。他们不都是乘车来玛丽娅宫的,有的是徒步来的,这样不惹人注意。
他们之间有了传闻说,罗江科是作为国务会议议员的身份到玛丽娅宫的。但是,有点儿什么令人厌恶:这就像被仇人郑重其事地袭击一样。大家说了,他的面貌就这样。
罗江科乘车走了,而对微不足道的没有力量的政府,一切都杂乱无章的政府,现在又辞职,他体验到精力充沛的优越性。哦,他的政府可不能是这样的!他的政府将有权扭转俄罗斯的局面。
他们往回走时,汽车的左右两翼上已经没有警卫队了,他们那些可怕的随员们不知躲到哪里去了。暴乱者们或是一些搞恶作剧的人多次地阻拦他们的汽车。但是,知道是国家杜马主席的车,高声问候过便放行了。
有一次是他们自己停下了,司机在车前边又插上了一面小红旗。
没有这面小红旗,回来还真不方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