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四章
皇后的大脑总是在夜间工作,她平时总要等到夜里3点钟,甚至4点钟才能入睡。那么,今天她是什么时候睡着的呢?她起来得很早,关于从早晨起就卧床的医嘱已不再实行,事变使人打破常规,使人采取不寻常的行动或做出不寻常的决定。
以前,在尼古拉去大本营的空当里,她通常采取经过检验的活动方式:向朋友问计以便做出正确决定,然后会见大臣们,把要做的事授意给他们,并以长信的方式向皇上复述她做的这项工作。
远比上述情形更可怕的事件突然降临到她的头上,可是,那位密友已不在人世了,她又失掉了与所有人的联系,没有一个大臣可以召来。不知道给皇上的信寄往何处,也不知道下一夜他来到这里将发生什么情况。他将通过谁去控制事态的发展呢?
皇后具有男性般果断的意识,并喜欢采取最英勇的行动。可这时她突然感到,她不能没有男人做靠山和给予支持,可她身边所有的侍从中没有一个这样的人,所有的高级将官过去只是纯粹地服从于她,却没有一个堪称靠山的人。
不,有一个!他就是侍从武官萨布林。他不只是侍从武官,而“完全是自己人”(她曾与朋友共同求证过),是“两个忠实朋友之一”(第一个是阿妮娅),是他们整体的一部分,几乎是沙皇的家庭成员,对一切问题都与皇后看法一致。他心肠热,目光和善,与她同甘共苦,在好天里陪伴她乘快艇游玩,陪皇上去大本营。诚然他还年轻,可是,这么多年一直在皇后的领导下。他没有结婚,没有亲人和朋友,他常说谁也没有像沙皇一家那样对他如此亲近。
他离得就这么近,就在彼得格勒城里,可是,昨天一整天他去哪里了呢?看到事态发展到这种地步,他为什么不赶到这里来?皇后等他到小半夜,可还没见他的影儿。这引起了皇后的猜测:莫非有什么不可克服的困难妨碍了他?
今天一大早,她来到红色客厅,在这里过夜的莉莉·杰恩还没有醒来,皇后让她立即给萨布林打电话,弄清他为什么不来。
莉莉很快就打通了电话,萨布林正好在家。莉莉转告他说,皇后很需要他的支持并在等着他。可是萨布林回答说,他的房子全被大火包围着,而且所有街道都有起义的水兵专门看守,他没法前来。
如果穿侍从武官服的确如此?但是,难道他就不能穿便服来吗?他的拒绝使皇后大为惊愕。她的脸上显现出不健康的红晕,她把一只手捂到有扩张痛的心脏上,就这样一动不动。随便谁都可以这样狡辩,可就不该是亲爱的萨布林!
与此同时,莉莉趁电话业务尚未中断,也往自己家里打了电话,了解了儿子的情况。她还与几个熟人通了话,通过他们的所闻所见了解了情况。所有的情报都是骇人听闻的:彼得格勒城被毁掉了,任何旧政权都不存在了,没有谁知道哪儿还有忠于朝廷的军队。不过他们已得知,罗江科在杜马宣布成立了临时委员会,由该委员会控制局势。
皇后欢迎的正是最后一点:看得出,杜马在最后时刻还是重视了由自己引起的危险,他们终于明白过来了。要知道,已经有一个社会革命党的委员会不承认杜马。在暴动和骚乱如此严峻的时刻,连杜马的这些家伙也可算为自己最亲近的人了!跟他们还算有共同语言。她派到罗江科那里去的利涅维奇还没有回来,罗江科是怎么接待他的呢?
阿普拉克辛伯爵从文达夫火车站打来电话说:他是在城里过夜的,现在只靠步行才能到车站,整个城市都控制在革命分子手里。
她把一切都瞒着生病的孩子们,他们不知道正在发生什么事。他们不知道母亲正处于两难的境地:到底该不该让他们离开这里。皇后彻夜未眠,一会儿倾向走,一会儿又倾向留。
这时她正紧咬着嘴唇,不停地在各房间来回走着,要么来到生病的孩子这里,要么又离开他们。
她一贯是负责的,喜欢自己那些明确的判断和正确的决定。但是,今天要负的责任对她来说过于重大了!如果有病的只是女儿们和阿妮娅,而不是儿子,她一准会走。可是,怎么能拿浑身斑疹的太子去冒险呢?他高烧不退,咳嗽不止,满眼病态。怎么能拿这个朝廷和俄罗斯的唯一希望去冒险呢?
也许,孩子们的这场病是个幸运,谁说得清上帝的旨意呢?也许他们的病反倒能救他们的命——因为有病,人们就不来加害他们了。
她从未感到这么痛苦,由于时间一分钟一分钟地催她做出决定,她甚至不知道,在她做决定的过程中,时间就这么从她自己的手指缝溜掉了。她多希望在这种时候,能问一声皇上兼她的丈夫,并且什么也不争论,就照他的吩咐办。可他这时正在路上,而且又失去了联系。
即使下一夜他真的来到这儿,又能逃脱到哪里去呢?
还有一件怪事:从前天晚上起到昨天一整天她发出那么多绝望的电报,一再请他答复,可是都没有回音,他从前可是对她的每句话必有反应的人!
不过,从诺夫戈罗德来的骑兵(真的来了吗?快到了吗?)正是他最好的回答。
本肯多夫和格罗坚将军没想到皇后老早就不睡了,而他们一直等到早上10点钟才请求她接见。
他们带来的有关首都的消息是:哈巴洛夫将军从冬宫打来电话,说忠于皇上的军队处境艰难。两位将军的报告是:根据沃耶伊科夫的指示,他俩尚未向皇后报告,可是,从昨天起就开始为她准备专车,而现在,登车和出发所需的一切都已准备就绪,只等她发令了。
哦——哦!又是让她做这样折磨人的决定时刻!
不,绝对——不!这对孩子们来说可是要命的事(再说要疏散这个任性的阿妮娅和她的所有医护随员,得有多少麻烦事啊!),他们要在这儿等候皇上的到来,总共不到一昼夜了。
但是,她克制住自己,没有表现出厌恶情绪,并委托本肯多夫给罗江科打电话,提醒他太子有病,要求他保护皇上一家。
皇村里已经不安定了。从已经革命了的彼得格勒跑过来的军官和士兵,整队整队地或单个地在这里出现了。有沃伦人的连队,这是个来自彼得格勒团的杂牌队伍,在这儿的团队里也没能找到藏身之地,就接着往前向加特契纳走去。那些皇家步兵预备营——他们怎样了呢?!他们也波动不安起来了,从他们的营房传出了枪声,要不就是音乐和歌声。据说,他们与暴动的人们之间已发生了冲突。又听说,出现了从彼得格勒来的革命分子的汽车。(不错,皇村总管出于安慰,曾向宫里传过话,说皇村的炮兵没有炮弹。这算什么?这就是安慰?我们到底怕的是什么呢?)
本肯多夫打完电话回来了。罗江科没做任何保证,他只让转达:“一旦房子着火,就先把病人撤出。”
哦,上帝呀,这多么残忍啊!多么可怕的话呀!又是那个要病人命的决定,它幽灵一样地又来了。格罗坚总管看到皇后那么痛苦而且犹豫不决,提议说:为了加强护卫队和混成团,把近卫军全部调入皇宫。
皇后听了喜笑颜开,立刻表示同意。沙皇一家喜欢和受其直接领导的部队中,近卫军是全家最亲近的部队。
几个没有生病的小女儿听说把近卫军调到宫里来,欢呼雀跃:“这会像乘快艇兜风一样,太美啦!”
这时,阿普拉克辛伯爵来向皇后报到。他是穿便服才闯出彼得格勒的,身上没有有关任何宫廷的象征物。
三天前皇后发火之后,阿普拉克辛一直加着小心(他担心会被解职)。他亲眼目睹了首都疯狂的情景,可是那令他吃惊的一切,在这里却没有任何变化。于是,他再次坚决地向皇后进言,竭力使她相信:危险正在增长,它随时都会涌到这里。他毫不怀疑地认为:应当抓紧撤走,而且只能去诺夫戈罗德!
由于多病,皇后那张疲惫又有点儿发红的脸,看上去总比其实际年龄大,这些天来,它变得更消瘦了。听到“诺夫戈罗德”时,这张脸上闪过一丝光亮。阿普拉克辛对此产生了希望:“皇后陛下!正该到诺夫戈罗德去,它对朝廷十分忠诚。正需要找这样一个纯净的地方,向那里召集一些忠实可靠的人,从那里开始反击。一旦有什么不测,至尊的孩子们也不会有危险。把病人转移到那里去是明智的!”
皇后那张拉长了的僵硬的脸上闪现出一丝微笑,像是因为某种美好的回忆。但这微笑也跟她的所有微笑一样僵硬,其中包含了拒绝。她坚决地摇了摇头。
伯爵没有想一想,在这种情况下,转移病人有多么危险。而且已经没有这个必要了:古老的诺夫戈罗德自己来搭救我们了。
可是,怎么能等到这个搭救呢?怎么能等到皇上的到来呢?
皇后在房间里踱着步,种种疑虑使她心情不快。她需要能够支持她的,而不是服从她的男人。尤其是现在,是眼下!她承受不了下决断的巨大压力——她不仅要为家庭和皇宫负责,而且要为留给她的彼得格勒承担责任。
帕维尔就待在皇村里,他为什么总也不来请求指示,也没有个动静?他可是大公中的年长者啊!还是侍从武官中的年长者!多年的家庭怨恨就这么令人不快?朋友被杀害之后,皇上的禁令把他排斥到如此地步?
出于自尊心,皇后与帕维尔已经相互沉默了好些日子:看谁先让步……
不过要知道,他可是近卫军总监,他是负有责任的!如果近卫军不服从他,那就让他到前线去,从那里带些忠实的部队来。
皇后跟莉莉交换了看法,莉莉给她出了个再好不过的主意:莫非帕维尔·亚历山德罗维奇大公不敢破坏礼节?不敢首先来找皇后?
啊,原来如此!要是皇后首先去找他,就避开了皇上的禁令。
“莉莉,亲爱的,以我的名义给大公打个电话,就说我请他立即到皇宫来。”
可是,没等到形势因为这个决定而有所缓和,也没得到帕维尔的答复(这时是11点半),格罗坚总管又来禀报:从铁路方面传来消息,再过两个小时所有铁路将被切断,停止一切运营。
两个小时?这样即使决定要走,也来不及准备了啊!
套子收紧了!
怎样决定呢?怎样才算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