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四章

第一百九十四章

执行委员会成员有的出去过夜,有的留在宫里。他们(特别是留下的人)都没感觉到,一种狂热情绪从昨天傍晚起就控制了他们,昨天夜里和今天天亮以来,它依然持续上升。上午11点来钟,这种狂热又把他们聚集到13号房间(好在他们有这么个单独的房间,与他们那个乌合之众组成的苏维埃分开。他们得用自己身体占着这个房间,不让任何人进来)。他们一来到这里,就感受到更强烈的震撼:对发生的一切事感到惊异,对即将到来的报复感到恐惧,政治任务饱和得几乎要爆炸,不能再拖延了。前天,星期天,他们还人人都过着家居生活,处于暗淡的革命前景下没人留意,他们对一切迅速到来的事物毫无准备。可是,这一切突然要激荡起来,喷发出来,把他们推向了高峰。而伊万诺夫的8个团,要么就是16个团,正浩浩荡荡地过来。执行委员会委员们需要马上解决所有问题:为了工人、为了士兵、为了居民、为了彼得格勒、为了军队、为了整个俄罗斯,要一下子解决上百个问题,而每个问题都是不能掉以轻心的。所有的问题可以统称为——俄罗斯的命运!

仅仅研究和区分这些问题,给它们罗列好,一天都干不完,更不用说解决了。距伊万诺夫可怕的讨伐军到来至多还有一昼夜的时间,这种大祸临头的威胁严重地妨碍了认真有效的讨论。到工人代表苏维埃全体会议开幕,也就是执委会委员们所剩的时间至多还有一个小时。全会将在隔壁的12号房间举行,今天到会的人将远比昨天多。昨天参会者都是偶然来的,没经过任何人选举。今天将以工厂为单位选出几百名代表,可房间里充其量只能装200人。现在怎么办呢?再过一小时执委会就得休会,所有人都要挤到一起,去开那个以他们为执委会的苏维埃的全会。可这是绝对没有意义的!苏维埃昨天就做完了自己的事:确认了执行委员会,往下就再也没什么正经事了。

“同志们,士兵的事怎么办?难道让士兵也进工人代表苏维埃?”

“无论如何不行,同志们!小资产阶级分子不能进入无产阶级组织!”

“同志们,不这样我们就得冒脱离群众的风险。”

很清楚,也要以连队为单位选举士兵代表。同样清楚的是,他们已经往塔夫里达宫里闯了,并且会继续往里闯。哦,真见鬼!

应该派几个人去参加苏维埃的会议,让他们在那里应付着。派谁去也很明显:奇赫伊泽。他适合干这个,又是苏维埃主席,特别是由于发生了这些事他弄得无精打采,就像痛饮过一样,美滋滋、飘飘然的。因此,他在执行委员会这里,对于讨论正经事毫无用处。

另外还派谁去呢?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派谁去都好,就是别派到自己头上,这可不是轻松愉快的任务。再说执委会委员们都是初次在杜马预算委员会主席的桌旁就座,初次了解一下这里的环境,还没有完全熟悉。而且他们想在这里见到更多的著名人物(自己除外),可是,全彼得格勒也凑不出更多的名人。他们中间有人似乎昨天在隔壁房间经表决当选;有的被聘为“左派名誉成员”;有的看起来是不请自到的,但是毫无意义,都得把他们算作执委会的成员。(可这个“执行委员会”对广大群众来说一定很可怕,就像是那个刺杀亚历山大二世、给亚历山大三世下最后通牒的执行委员会突然又冒出来了,并且在发号施令!)可是,尽管每人占一把椅子,椅子尚且数得准,但执行委员会成员还是数不准:一些人坐下了:一些被叫出去或不叫自走;另一些人本应该进入执委会,可不知为什么没有到场;还有一些人,像坎托罗维奇和扎斯拉夫斯基两位这样是杰出的笔杆子。因此,只好把他俩打发到隔壁房间的工人代表苏维埃去。(坎托罗维奇到那里找了个不够法定人数的借口,把那个会给推迟了。)即使这样,执委会委员也定不下个准数:不知是只有15人,还是已经有了25人;要么对党内著名人士的推选才刚刚开始,要么已经发过了聘书。不管怎样,什利亚普尼科夫已经带来了几个未经任何人选举的布尔什维克——莫洛托夫、一副蠢相的舒特科、来自劳动团的布拉姆松,他们已经信心十足地坐下不打算走了,还有来自区联派的滑头克罗托夫斯基·尤列涅夫,他昨天没赶上占领席位。

在座的有许多人是机灵的、聪明的,但问题是他们都身材瘦小,相貌平平,派谁到苏维埃去呢?于是,不少人都满怀希望地看着身材魁梧、宽肩阔背的纳哈姆基斯:让他到苏维埃去,把执委会已通过的决定去付诸表决不正好吗……

奇赫伊泽到苏维埃宣布开会去了。

13号房间有两道门:一道通向12号房,一道直接通向楼道。对着这道门还拉了个帘儿,把13号房一分两半,帘后,执委会的人正围坐在一张桌子旁。帘儿前聚集着一些人,看上去有看门人,他们是负责不让外来人进门的,还有一个身材高大的掷弹兵,负责阻止从走廊往里挤的人。还有了首批女秘书,她们都是执委员成员的家属。

就在这种拥挤、人员不确定、经常更换地方的情况下,执委会肩负着重大使命——解决如何保卫革命的问题!而且所有的事都像一团乱麻,一下子缠上来:要号召居民别白白浪费子弹;要号召向区人民委员部(取代原来的警段)上缴武器;要组建代替原有警察的民警队伍,就是说,反过来还得发放武器。(脑子里永远不要放松这根弦,说不定还得用这支警察队伍去跟杜马委员会的武装力量战斗呢。)还应该建立服务于革命的汽车队(让各区的人民委员去征用私人汽车)。可怎样组建自己的军队呢?由谁去抵抗伊万诺夫那些难以对付的讨伐军?又怎样给士兵们委派军官呢?应该跟他们联系吗?与莫斯科之间的铁路交通怎么办?应当恢复,这是接近首都的敏感地带。彼得格勒的电车交通如何处理?为了不引起罢工者的不满,反倒不应该去恢复它。邮局和电话局怎么办?应当予以密切注意,最好把它们夺过来!(沙皇、皇后、大本营以及杜马委员会都在跟谁联系呢?了解这些同样有好处。)

“同志们!同志们!可任何活动都需要钱!谁能够给我们提供资金呢?”

从昨天起他们几乎没吃东西,没换衣服,借用房间也没花钱,因此,用不着任何资金。这时候,有人给他们摆上了加糖的浓茶和带奶油奶酪的夹心面包。

提供资金?让杜马委员会来供应苏维埃的活动吧!

这主意好极了!受过经济学教育的那些人立刻开始发挥了:应当立即把国家的全部财政资源夺过来,不让旧政权支配!为此必须派出革命的岗哨守护下述部门:国家银行!地方金库!造币厂!国家证券发行所!查封所有资金!(一九〇五年的财政宣言,帕尔乌斯式的伟大主义。)

“不,同志们,我们眼下还力所不及。还是这样吧:由苏维埃委托杜马委员会去做这件事!”

“不,同志们,应当温和点儿,”无意中来到这里的佩舍霍诺夫说,“让信贷和金融业务正常运转,而由苏维埃和杜马委员会选出个财政监督委员会……”

“那不够,不够!跟杜马那些人谈不上这些!他们在那儿发表什么宣言,可对我们连问都不问一声。”

“应当委托奇赫伊泽和克伦斯基去要求他们跟我们协商宣言文稿!”

总而言之,要明确与杜马委员会的正式关系!

要限制他们!

对了,还有士兵,士兵!如果每个连队选出一人,那么,他们就会冲击工人。可如果成立单独的士兵苏维埃,那就会发生竞争!那不就把军队引向政治斗争了吗?

可是,我们还能有什么选择吗?大概,他们已经开始选择了!

纳哈姆基斯到苏维埃去了一趟,回来说:工人和士兵现在都不多,主要力量还没到场,他们正在行动、射击、搜查。来的这些人正在表决执委会的所有决议。

不过这无所谓,一个基本的政治道德事实是:苏维埃开了会。

但执委会本身变得越来越无法正常工作了!问题就这么摊在参会者面前,每隔五分钟或者十分钟就有机关或社会团体的通讯员、代表和请求接见者干脆冲破阻拦,闯进门来,或者你根本就不知道来的是什么人。闯进来的人要么提出议程以外的问题,要么带来紧急通知!要么就是有特别重要的事!所有的事都刻不容缓!都关系着革命的命运!

既然革命的命运取决于这个通知,因此每一次不认真听取都是危险的!结果呢,每次都是无稽之谈或者繁琐的小事。(几乎都是关于抢劫、火灾、破坏的消息。而执委会也不考虑是否能有效执行就发布命令:派出护卫队。至于这护卫队能否组织起来他们也没信心。)

奇赫伊泽回来休息时,身后跟着一些从苏维埃所在房间和走廊里过来的人,要求他去对民众和军队演讲,说不然人们会自己闯到这儿来。

某些机关和社会团体(律师、医生、药剂师、商业工作者、城市及地方自治会分子、教师、邮电职员、露天舞台演员)的代表,在门外把执行委员会成员一个接一个地叫出去,索要进入工人代表苏维埃的委任状。而且你只能让步并且发给他。

委员会这样的忙忙碌碌、跑进跑出之后,还能做什么工作呢?还有谁能想到,最重要却不显眼的工作是在执委会中组织起党的团体,这项工作高于一切,未来政治的关键在于:谁在这里占据多数?左派还是右派?每一次遴选,无论是进还是出,这个多数都在敏感地变化着,多少双眼睛盯着的就是这个平衡。

实际上,大家经过仔细观察,觉得只有格沃兹杰夫是个毫无指望的右派,尽管他由于左倾而一直坐牢到昨天,而多数左派却没坐过。大概,还有波格丹诺夫是极端护国派,埃利希也是,虽然他并不一贯那样。其他的孟什维克,无论根据什么说都是左派:或者是国际主义者,或者是首创派分子,或者二者兼是。至于亚历山德罗维奇,还有哪个革命党人能比他更左呢?

可是,什利亚普尼科夫认为,只有布尔什维克才无愧为左派。而这样的人他在这里虽说已经算出了五个——其中包括模棱两可的克拉西科夫·帕夫洛维奇,第六个就要算区联派分子克罗西科夫了。可即使这样也压不过联合在一起的孟什维克。现在,他警觉地注视着可能产生的局面。为了驱散睡意,他不时地掐自己一把。全部意义就在于:涉及每项问题时,哪个决定是倾向我们的,哪个是他们的。那么士兵呢?应该让他们与工人进入同一苏维埃(他们会拥护我们的,还能压倒那些聪明的孟什维克)!争论的最终结果是:让士兵与工人进入同一个苏维埃,但要作为单独的组别(还好争论出结果了)。

格沃兹杰夫感到孤单,他不但没找到直接工作,而且指望不上管理任何事情,因此,在会上闷闷不乐。吉姆梅尔尽管比所有人都更经常往外跑,但只不过是因为他苦恼不堪:他看问题总要超前百步,这是他的幸运,也是他性格中的不幸。唉!重要的不是大家一起坐在这里发愁!抛开伊万诺夫将军的威胁不论,现在没有比制定这样一个公式更重要的问题了:如何建立政权,让它既符合民主的利益,又能促进革命的正确发展,还可以促进国际社会主义事业的成功;同时又不能失败,不能从已取得的高度跌落下来。昨天他使同志们放松了,没有要求他们按照这样的公式执行,可他们自己也没想到。但是政权已经建立起来了,就应当积极地超越这个进程!这就是说,要积极地与杜马委员会建立联系,既迫使它去反对沙皇制度,同时又在各方面限制它。关键问题是掌握军队。杜马委员会当然很想让那些富豪把军队牢牢地抓到手里,而这就会使人民失去实际力量,因此就该见机行事,不让士兵们再遭受从前的军官们的虐待,而要在军队内部建立全新的革命体系。一刻也不能相信米柳科夫和罗江科之流,他们都是普罗托波波夫一伙的。应当坚决地把军队从他们手中夺过来,可这事要怎样去做呢?

唉,他自己也是不幸的,就因为他太聪明了!他的不幸是因为他料事总比所有人早,又比所有人准,可别人又都不听他的,即使在执行委员会这里也没人听他的,虽然总的来说,他们聚集起一个相当好的齐美尔瓦尔德派分子核心:有卡佩林斯基、索科洛夫斯基、叶尔曼斯基、舍赫捷尔、潘科夫,这些人都是三月党人和国际主义者。还有三个非党人士:吉姆梅尔、纳哈姆基斯、索科洛夫,这已是左派多数的基础,如果把“沼泽”也吸引过来的话。要不是什利亚普尼科夫固执地往执委会里塞进几个自己的蠢笨、无知的……本来可以实行一些政治计谋的!

可是今天,什么也谈不成,甚至连《工人代表苏维埃消息报》编辑部也组建不起来。然而,布尔什维克要求由百分之百的布尔什维克组成!孟什维克也要求百分之百的孟什维克!作为一个独立而聪明的社会主义者,你跟他们一起工作试试!

这时,又有人把吉姆梅尔叫了出去,恰好是因为《消息报》的事。把他从拉帘里边叫出去的是邦奇·布鲁耶维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