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二章
“怎么,你饿了?”
“不,麻子,等一等,过来听我说!我们穿坏了那么多件灰大衣,原来——给我们这样的荣誉,就是为了让我们聚到这病房里,我们在这儿就……我们已经这样过了两天,大家对这种生活赞不绝口,训练吗——倒是不用去了……只不过再给我们弄点儿吃的就好了,这儿什么吃的也没有。与其让这些人在这里讲话,不如为所有的士兵建立伙食。”
“你可真够聪明啊,伙食!工人们到哪儿给我们搞伙食去?”
“哪儿有,就到哪儿去拿!”
“仓库里有,财主那里有,反正总会有地方有,能跑哪儿去呢?难道是藏起来了,不让我们吃?”
“所以我说嘛,你得去拿!应该选出一个委员会,让它去把食品干干净净地收上来。”
“何必要委员会?难道我们自己都没长手吗?与其白白地在苏维埃这里挤来挤去,莫不如上街,用刺刀去搜查,搜出来就收缴!”
这时,到宣称为“苏维埃”的大房间来的人越来越多了,而且没有多少人是从外面来的,他们身上暖烘烘的,看得出是在这里过的夜。到营房去有危险,在这里却有小姐们给端茶倒水,捎带还有夹香肠的面包。可现在会出什么事呢?瞧着吧。在门口,他们被一些人拦住,要求他们出示证件或口头证明,说清来自哪个部队、哪个工厂。很多士兵成群地通过门口,这一帮证实了自己的身份,另一帮又挤上来,有的还带着枪,是昨天晚上从营房带出来的,可现在把它往哪儿藏呢?
开头里面倒挺宽绰的,甚至可以分散开来坐在椅子上、长凳上。从紧挨着的小储藏室里走出一个有文化的头目,他可以接受委任。他坐到桌旁,往里面挤的人越来越多,已经聚起了许多站着的人,再坐着已经不可能了:而且什么也看不见,有一半讲话听不清,全都被挡住了。前面的人用后背挤压着后面人的脸,于是,人们从座位上站起身子。这样一来所有的膝盖都紧顶到椅子上,结果变得更挤了。干脆把它们打碎或者扔出去算了!有些聪明点儿的人爬到椅子上面,这下就好了!前后左右都可以看到,既可以发表演说,又可以显示自己。唉,真是一群稀奇古怪的人!
人们向这个头目逼近,再逼近。头目们也被挤得靠了墙,什么也看不到,只好站到自己的办公桌上。这下不论站到什么椅子上,也高不过他们了。
而在下面,人群拥挤得连皮帽都摘不下来,拿到手里更不方便,于是只好任由脑袋冒汗了。可是,竟有这样的论调!说哪儿挤,哪儿就是士兵的位置。昨天和今天这两天的时间,来自各营的士兵在过道里就相互认识了。挨着的人自然要和彼此交谈交谈。和邻居说说话儿,心里觉得温暖。
“这些谁都愿意要的姑娘,大腿真光溜啊,说不定用细刨子刨了多少遍……”
“彼得格勒的姑娘们对咱们这些脏兮兮的大兵,难道能看得上眼儿?”
有一个从汽车队来的穿皮夹克的人,挥动着双手站在桌子上说:“士兵同志们!你们用这样不严肃的议论,简直把革命的光明的地平线给遮住了!我们与血腥的沙皇制度进行了多少斗争啊!应当谈谈这个。那已是在一九〇五年到一九〇六年的事了。今天,刽子手伊万诺夫将军又大兵压境,要扼杀我们的自由了。因此,我们应当动员和组织起来!可是,我们在干什么?我们只是在向空中放枪。”
“那不是我们,那是年轻人。”
“可子弹是谁拿来的呢?是谁把它们往火堆里扔的?”
“子弹够你用的了!我们的子弹库满满的,以前是按数发的,而现在,你随便去拿呗,你自己有手。”
一会儿,又一个长着火红色胡须的健壮得像屠夫一样的人爬到桌子上。他一会儿照着一张小纸片上写的念,一会儿凭记忆讲,说明为什么需要表决。表决——这就是举起一只空手,举起来,放下去,这不难,人们能够做。这也是表明自己的誓言。废除警察——这好。夺取造币厂和所有存钱的地方——这也好。不让通电车,那就不开,大家不也是这么步行吗。表决了,也就完事儿了。
“这么说吧,这些学者比我们聪明还是怎么的?只不过他们识字,积累点儿知识,可我们的命运,对他们来说是与己无关的。他们的那些话,我听着就不顺耳。”
“弟兄们,总得把肚子填饱,不然的话,我们今天怎么能开始自由的生活,是吧?”
这里攒动着制帽、毛茸茸的毛皮高帽、镶黄边的无檐帽,还有什么也没戴的剃得光光的头,一些人的眼神懒洋洋的,一些人怯生生的;这里还有穿着黑衣的自由派,这些人比我们习惯聚到一起谈论是非,我们说不过他们:“士兵同志们!用不着向你们说明吧,人民的胜利需要保卫!革命的敌人准备让我们流血,可是,我们看不到你们整齐的革命队伍。”
“什么?革——命的……他们干吗老是往左手上使劲儿呢?”
“要消灭凶恶的反动势力,我们现在都做些什么呢?”
可这时人们已经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了,有人立刻回答他:“等一等,我跟你说说。要知道,我们的营房里……”
但营房里的每个人都有话可讲的,有很多人想要讲一讲,声音从四面八方而来,你都听不过来。你一下子能去那么多的营队吗?
那些只想到这里来述说一番的人,现在都相当轻松愉快。只是肚子里空空的,连离开这里的劲儿都不够了。
有人对那个自由派说:“喂,你听着!得用肚子去保卫自由吧!是不是得给吃饱点儿?”
这时,无论是沉默不语者,还是大声叫喊者,都听到了机枪的点射声!离得很近!仿佛就在旁边!又是一梭子点射!就在塔夫里达宫附近的某个地方!
这要是打着人可咋办?这可是机枪啊!它可不是闹着玩的!!它可不是吃素的。
这里的人可是都挤在一起了,要把这些人都屠杀掉,一挺机枪就足够了。
人们在楼里乱挤起来,叫喊起来。不知枪是向这边打的,还是从这里向别处打,反正是在射击。
可我们所有的步枪都没有子弹。有些人在进来时还把枪放在走廊里了。
于是,人们都向门口挤去,拥挤了好一阵。
“小心点儿刺刀,见鬼,别扎着我!”
有人冲敞开着的门大喊一声:“哥萨克!”
“唉,我可怜的心肝儿,你算是碰上屠夫了,这会儿他们准得砍掉我们所有人的脑袋!”
往下会出什么事,谁也说不清,只是瞪着眼睛看着,有人看着屋门,有人看着墙壁,还有人看着地板,也有紧贴在地板上趴着的,人们从上面踩着他们。另有一些人看着窗子:窗子冲着花园开,他们担心,那些哥萨克会不会从街上跑到花园里来。
而窗玻璃真的发出了清脆的碎裂声!我的亲妈呀,已经往这里打了?!
还好,这是我们的人在用枪托砸碎玻璃。可这样你也跑不出去,玻璃会刮伤人的。看来还得用枪托打一打?然后再跳到雪地上去,从那里接着跑?
开头一段时间最难熬,后来就轻松点儿了。有人在大厅里蹿跳着,那里的人们也在向四面八方拥挤着。还能往哪儿跑呢?
大概正是因为所有人都在喊叫,因而,听不到任何人的声音。大概有人在劝说,说这都是瞎扯。可是,一听到哥萨克来了,人们就无法控制了。
机枪的射击声又响了几次。
可是,我们的人似乎没有谁还击。
这事就渐渐平息下来了。
平静下来后,人们向四周张望,哥萨克并没往这边来,机枪也不打了。
人们开始返回原处,有人从打碎的窗子外面往里爬,有人又回到苏维埃去:要不能到哪儿去谈谈呢?
刚才也跑散了的头目们,现在又重新聚到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