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一章

第一百八十一章

罗江科住得离杜马很近,路程很短。虽然说不上一整夜,但他总算在夜里踏实地睡了一觉。醒来时已将近9点钟,他感到神清气爽,脑海中立即浮现出前一天所有的事件和他自己的勇士般的行为的完整图画。“我还会更精神点儿的。”他再次为那些事件和自己的行为感到吃惊。

他后悔接管了政权吗?不,他所处的最高地位不容许他选择。尤其是在革命的环境下,比在和平环境下他更自然地成了最高仲裁者。

作为一个忠臣,他的良心是清白的:客观形势和某些不愿趁早让步的人都在执拗地逼迫他。整个危难形势正是他们造成的,而他罗江科只是在拯救俄罗斯。

的确,他们是在皇上事先不知道的情况下接管了政权——这是很不寻常的情况。不过,他可是给皇上拍了电报的啊!为什么皇上没有回音?

这两封电报,一封在星期日晚上,一封在星期一早上,就是他应得到谅解的证明。

而现在,政权已经接过来了,那么现在还能怎么办呢?

现在只能坚定地前进——朝着巩固这一政权的目标前进。既面对皇上,又面对革命的无政府主义,捍卫住这个政权。

而这可是个困难的平衡问题。这里人们在怒吼;而那里向彼得格勒派出了八个团。可是,他还得保持平衡。

趁着那八个团的军队向这里开进,杜马主席还可以试试用电报或电话阻止他们。

他罗江科可绝对不是反对皇权的造反者!他不仅不想动摇帝制,反而是在拯救它!

结果他自己却由于午夜里的决定,仿佛不自主地加入了对最高当局的反抗,并且……

吃早饭时他想道,应当这样:继续保持与总司令们的牢固联系。布鲁西洛夫和鲁斯基的答复多么好啊,发来得真是时候,应当继续这种联系!应当赶紧用电报通告各战线和海军总司令部的人们:鉴于原大臣会议的全体人员自动放弃了管理,国家杜马临时委员会在迫不得已的情况下接管了政府权力。这完全是正常步骤,要不谁能想出更好的办法呢?将军们关心的是军事行动,这件事才不致夭折。应当让他们确信:在这方面杜马委员会是他们的同盟者。

这样一来,他们就没有必要向彼得格勒派兵了。对,这个路子对!

本来,军队系统可以君命不受,绕过皇上直接给最高司令部发电报,但罗江科这时并不在军队供职。

罗江科怀着这些明确但又不安的想法,然而自我感觉很好地乘车向塔夫里达宫驶去,他本想让人一直把他送到门口的。可是很难说这里乱哄哄的人群,能不能认出或者想到他就是本楼的主人。人群和车辆密麻麻地停在这里,横在面前,他们完全处于兴奋状态,不停地移动着位置,因而,司机喊的什么“这是国家杜马主席的车”,并没起多大作用。他们又向前行了一段,就不得不爬下车来,从人群中往出挤了。

罗江科对自己的塔夫里达宫内部,已经有点儿认不清了。前厅和圆顶大厅里靠墙放着沙袋、大桶和箱子,给人一种压抑的感觉,就像是宫殿已被围困。很多人在宫中跑来跑去,其中有毫无队列和秩序的士兵、各种活跃且形迹可疑的非军职人员,尤其是活跃的年轻人。所有人都在走动着,忙活着什么,谁也没有停下来或向旁边动一动,恭请杜马主席过去。如此多的陌生人侵入,使得杜马本身都很难认出来了。罗江科没有继续往里挤,他连叶卡捷琳娜大厅也不想去了,当然,也没去右侧楼:从昨天起,它被这个代表会议越来越多的议员们占据着。左侧楼杜马议员还住着,虽然紧巴一点儿,可是还坚守着几个主要房间,其中就有主席本人的办公室——像是思考问题的“孤岛”。

罗江科一来到自己的主席桌旁,来自四面八方的消息立刻传来了:什么事变与令人担心的事将近早晨还没有止息,什么一些人表示祝贺呀,等等。

对杜马主席打击最大、也最令他不快的是:一些来路不明的人用刺刀戳碎了白色会议厅中皇上的肖像!

罗江科自己心口窝仿佛被刺了一下!皇上的大幅肖像就高悬在大厅上方,就在他罗江科背后!这太让人心里不安了!

他甚至连亲眼去看一下也没敢:所有人都会看到主席来了,这算怎么回事呢?为什么不事先预防?……然而,面对这些狂暴的人们他又能做什么呢?

这时有消息来说:将近早晨时皇上乘车从大本营出发,正向彼得格勒方向前进!

仿佛他也知道了肖像的事,要亲自来惩办。

他要率领自己那八个团?

大兵压境啊!

或者他可能(但愿如此)只想去皇村?但仅为此他又何必决定在这种危险时刻行动呢?

这时,本肯多夫伯爵也通过皇宫线路从皇村打来了电话:太子健康状况十分不佳,皇后请求在这骚乱不安的形势下保证皇宫的安全。

多少年来这个专权的皇后都高傲地凌驾于杜马主席之上,对他表现出藐视的态度,致使皇上不能做明智的让步。可是这时,她那女人的强制手段突然停止了,还压抑下自己那高傲劲儿,想起求人来了?

罗江科本人也在担心沙皇家庭和太子情况会更糟。他昨天晚上已让别利亚耶夫转告宫中。于是,现在他对本肯多夫回答说:“我的伯爵!房子着火——先顾病人。”

这是明摆着的。难道他们想不到及时撤走,来减少麻烦吗?

想着谁,谁就来了。就在这时唯一一位甘愿效力的大臣别利亚耶夫从海军部大厦打来电话,他说从哈巴洛夫那里打探到,有和平投降的可能。

这太好了,在首都本该避免战争嘛!

可是,人们在塔夫里达宫里牢固地建立起了自己的司令部——主席在夜里批准的“军事委员会”。这时,兴高采烈、精神振奋的古奇科夫来了。他提议由他领导这个“委员会”。这是很好的解决办法!罗江科高兴起来了:这是我们的人,是十月党人[1],是个强有力的人。这是重要的人力补充。

杜马主席还想出了另一个巩固措施:与同盟国进行联系,与英国和法国大使联系,保证使他们支持临时委员会。这对委员会的确认将很有帮助。

这主意好极了!当然,现在不能打电话。正好这时城里所有的电话都停了。不过,也不能亲自大驾光临,这样不够隐蔽。而是要绝对秘密地派一个可靠的人,要给这个人以信任。要请求大使们当即对所发生的事件表明他们的看法(毫无疑问,他们这会儿准是兴高采烈的状态)以及他们的意愿。

甚至超越事件本身往远看,他们希望未来进程是怎样的……就修改宪法方面来说……

同盟国的支持顶得上八个团的兵力。

他正在挑选一个职衔高的人做使者并对这人做指示。他在签署给总司令们的电报通告:委员会承担了建立新政府的困难任务。这时杜马议员们和留宿在杜马的其他人前来表明自己的疑问与建议。

突然有消息说:“整整一个营的军队向国家杜马开来!”这是这些天来第一个完全集合起来的营队!

这是一个极重要的时刻,它在未来的事变中将决定很多事情!人们开始波动了,忙乱起来:这是哪支部队呢?

有人打老远就看清了:这是普列奥布拉任营!

临时委员会对这样出乎意料又令人高兴的事没有思想准备,没计划由谁来讲话,讲什么。

对了!夜里希德洛夫斯基不是去了普列奥布拉任团的俱乐部吗?他向军官们道谢了?是这样,于是他们就答应把营队带到杜马来。

脸色苍白、情绪激昂、自信的克伦斯基极想讲话。可是,罗江科不能把普列奥布拉任团让给他,罗江科应当亲自迎接这些人!(加之他开始明白了,克伦斯基总是对人们大喊大叫,而这是不必要的。)

于是,罗江科以一个杜马议员们习惯于遵从的威严的手势,表明他将亲自讲话。

然而,当他们正忙乱着做决定时,营队不仅走进小花园、向楼前台阶走来,而且已经拥进楼内,谁也没敢加以阻拦。罗江科这时迎出来是危险的,他决定等一等。普列奥布拉任营的士兵们乱了队列,混杂到前厅和圆顶大厅的人群里,而后,在叶卡捷琳娜大厅里队伍也松散了。

这个大厅确实适合于搞阅兵仪式,甚至排成四列横队的庞大的预备营都远远没有站满那整个方阵。

罗江科特别乐于出来接见这个营。因为在夜里那个关键的时刻这个营支持了他。他打算发表讲话,还有意在讲话后把军官先生们请进自己的办公室,单独地与他们进行一番倾心交谈。

可是,没等罗江科走到队伍前,就有人急匆匆地跑上前来预先报告说:营队已经来到,但没有军官,带队的是几名军士。

这是怎么回事?怎么会是这样?这如何理解?为什么没有军官?

这下可把一切都搞乱了。要知道,正是军官们打来了电话说,他们支持他;他们要把普列奥布拉任团联合起来。怎么又偏偏不见军官呢?

可是,已经没有考虑的时间了:他走进了叶卡捷琳娜大厅。耳边响起了军士那响亮的口令声:“立——正!”

罗江科那强有力的嗓音常常是在厅堂越大、听众越多的情况下才发挥得更完美。这次讲话没做准备,也没时间好好考虑,可是,心灵在提示他怎么讲才对路:“军人同胞们,首先,”他以洪亮的嗓音,引起人们注意,“请允许我以一个老军人的身份向你们问好!”他更加精力充沛,更加清楚有力地说:“你们好!我的好小伙子们。”

“你好!首长阁下好!”身材高大的普列奥布拉任营士兵们回答得蛮不错的。

马上取得了初步的接近,这就好。罗江科慈父般地讲开了:“你们能来到这里,请允许我向你们道谢。你们来这儿是为了帮助国家杜马的议员们建立起秩序!”

他环视一下队列,没有表示反对的人。

“你们来这里还为了保卫我们祖国的尊严、祖国的荣誉。你们的兄弟正在遥远的战壕里为祖国的尊严而战,而令我感到骄傲的是,我的儿子从战争一开始就在光荣的普列奥布拉任团的行列里。”这是他们之间的另一种关联。而现在应该转变话题,给他们以约束了。“可是,为了对国家杜马已经着手的事业——建立秩序的事业给予帮助,你们不应该成为普通人!你们跟我一样明白,没有军官,士兵也就不能存在。因此现在我请你们:安心地回到你们的营房去,”他已经感觉出,这伙帮忙的人要是在塔夫里达宫留下来,那将成为大麻烦,“以便哪里一有需求,你们能立刻出现。”

真是个机灵鬼,就这么舒服得体地扭转了一切!把暴乱分子变成了爱国者。但是,确切地应当怎么做,他不能够说,也没有用任何命令的语言结束讲话。因此士兵们的反响混乱不一:一些人表示很满意;一些人赞成;另一些人则请求指示。

然而,指示什么呢?罗江科困难地解释说:“旧政权不能够把俄罗斯引上应走的道路。我们的首要任务,就是建立所有人都信任,并能够使我们的俄罗斯母亲更加强大的新政权。”

士兵们对这番话也乐于听从。

不过要知道,他的“旧政权”指的只是政府,绝不是指皇上。可是,他们能领悟到不是皇上吗?他也就任他们想去了。

“好了,我们也不再浪费时间多谈了。你们现在就该去找军官们。把你们的四散在城里的同伴召集起来。要团结起来,严格遵守军纪要求,等待国家杜马临时委员会的命令。这是夺取胜利的唯一办法。”

他更加慷慨激昂地说:“如果我们今天不能做到这些,那就在明天,不然,就可能晚了。只有军队、人民和国家杜马的完全一致,才是我们的强有力的保证!”

洪亮的喊声像铁皮屋顶一样,盖过了一切。

“乌拉——拉——拉!”

近2000人同声高喊“乌拉”真有如雷鸣一般,大厅的圆柱几乎晃动起来,甚至使人感到喊的不是地方。

一切进行得都很好。

不过,军官们是怎么回事呢?这还是个谜。

[1]帝俄卫护一九〇五年宪法的反动政党。——译者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