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九章

第一百五十九章

大块头罗江科出来进入科诺瓦洛夫的办公室,庄严得活像个今天万众瞩目的人物,稳健地准备接受祝贺,只是由于紧张从面颊到秃头顶都涨得通红。

一进门,就响起了掌声。但是响声稀落,不是完全有把握的掌声:在这间普通房间里看不出有什么程序的,人数也不多,加上一切都是在黑暗中摇摇晃晃,并没有什么欢乐。

罗江科迈了三步进来之后,对着自己的委员会,正如站在杜马大厅前边一样,低声说道:“先生们,我同意!好吧,我同意。不过,当然,是在我领导下的委员会全体委员的条件下!总之,也包括杜马全体成员。”

米柳科夫失望地朝这个大块头看看。其他几个人也都皱起眉头,可是,这个罗江科为什么历来都不明白,什么是集体领导制,什么是共和制精神,“我”是压倒一切的。

“特别是,”罗江科注意到克伦斯基,“特别是我等待着您的指挥,亚历山大·费奥多洛维奇。”于是表情丰富地红着脸看看他。

这是不久以前的争吵,由于他公然向他提醒关于谢格洛维托夫问题。(大概是准备释放他?不过暂时还没有公开。)

克伦斯基在宫里各处跑来跑去,又钻到这里来了,在这里又饶有兴趣地等待决议,但是,无论怎样放肆粗鲁也不回答,而只是富有表情地摇晃着灵活的脑袋并挑动着双眉。决议通过的意义庇护了他并把他阻留在这里。

可是米柳科夫是满意的,虽说宣布是以权威自居的形式,可他达到了目的,并迈出了重要的步骤,不然他自己是做不到这一点的,而只有通过罗江科才能做到。现在要当众巩固,截断后退的道路,使得这项许诺是切合实际的,可以利用这个许诺,往后就容易了。

11个人的委员会转到主席办公室,大家在那里坐下了。罗江科坐在自己那又厚又重的主席桌子后边,而米柳科夫则坐在桌子的横头,但是,实际上是他主持会议。

时机是交替的:委员会已逐渐摆脱“为了同机构和人员的来往联系”,而是在创建某种新的关系。要如何通知人民呢?如何公开表示自己的意向?

米柳科夫已经准备好一个文本,瞧,这就是,因米柳科夫有了这个,工作历来不曾停顿过。

人人都清楚,现在正处在旧政府由于破产所引起的内部崩溃的艰难情况,国家杜马临时委员会被迫——就是被迫——夺到自己手里的不是政权,这个听起来不太体面,而拿到自己双手的是恢复国家和社会的秩序。在这方面表示出信心,在这项艰巨任务中会有人民和军队来帮助的。(究竟是什么任务呢?这是最重要的,米柳科夫的思想跑到前边了,为迈出下一步,他已经准备好下一个小桥。)

艰巨的任务是建立新政府,它要符合人民的愿望(而不是帝王的),并且是受人民信任的。(临时委员会之所以是临时,是因为它只不过是为建立政府搭建的小桥而已,政府已不是这个委员会,而是有实际政权的,米柳科夫就把重心放在这个政权上。为了建立政府,委员会应该消亡,目前只有米柳科夫才领悟到这一点。)

委员会听取了上述论述,没有什么异议。甚至一切都很合情合理并且发展适度。是信任的政府吗?关于这个问题杜马往往也只不过是说说而已。这就是“破产”吗?也许委婉一点儿说是“旧政府所采取的一些措施”?那好,采取的措施,米柳科夫在措辞上是个毫不逊色的巨匠。(有一个人提出:称作“虚弱”吧,没错。)

一切都是协同一致的,米柳科夫请大家原谅,然后出去了,走进大厅。(他要赶在克伦斯基的前面!)在那儿记者们正等着他,都得到了给出版小报的公告。来自代表苏维埃的那些居无定所的人们也听到了,总之,大家都振作起来了。

罗江科满脑子里都是普列奥布拉任团官兵的电话铃声,这时他请希德洛夫斯基在会议之后去他们的军官俱乐部,代表他去向他们表示感谢。

时间已经是半夜了,但是,委员会的成员们不但没有散去,而且还开始进行谈话:到底做什么?从四面八方继续传来消息说,那些毫无管束的人们正在抢劫,殴打军官,随意毁坏财物,而且查抄私人住宅。没有任何武力去阻止和保护。也就是说,还要出一份《告人民书》吗?

这次米柳科夫手里没有草案。于是开始草拟了。克伦斯基已经走掉了,不怀好意的卡拉乌洛夫也不在了,因此,没有说什么粗鲁的话,而是人们适度的、明智的提议。涅克拉索夫像头狼一样坐着,有点儿神秘莫测,没有往里面加自己的句子。

《告彼得格勒市民书》《告士兵书》。为了共同的利益,要保存各机构和设施,包括:电报局、水塔、发电站。(可以想象,如果现在一切都陷入黑暗之中,厕所脏物都不再流出去!)还有电车!(真够他们受的了!)

委员会还是很一致的,而人民应该在这方面联合起来。加进去这样的说明:损坏和毁掉财物,对任何人都没有好处,这会让全国人民遭受重大损失,因为人人都需要水、电等等。

而各种工厂呢?委员会把它们委托给公民自己的卫队。

关于军官们呢?不能直接说:把迫害军官一事记录在案,然而,将看得出,似乎是委员会在保护反动制度。但是,表现得比较模棱两可,不管怎么样,总体来看:一般来说,对个人的生命与健康的任何蓄意的侵犯是不容许的。那么,对私人财产呢?看,是这样写的:流血事件和破坏设施,将在做出这一类行为的人们良心上留下污点。

舒利金摇摇头,尖刻地讽刺说:“如果我们只能号召人民的良心,那么,我们一开始的权利就不太多。”

“老兄啊,为什么要那么多!”勒热夫斯基轻松地呼出一口气,“您为什么要那么多良心!”

一切都做完了,第二份《告人民书》给记者们发出去……

然而,在罗江科的脑中升起了自豪感。不,他并不是胆小的人!是的,他迈出了这一步,迈出这一步是为了拯救俄罗斯。目前,要整顿首都的秩序,而这就是说首先要召集那些溃散的部队。

所以,为了这一点,临时委员会需要有自己的统帅。

说出来后,大家都在讨论。

但是,统帅们都在前线。在彼得格勒有一些办公室的将军们是不中用的,就像这位别利亚耶夫一样。也还有一些,如果不在哈巴洛夫那里,可到哪里去找他们呢?

大家开始考虑,立刻想起八个人。有一个人特别突出:是恩格尔哈特!

恩格尔哈特完全是自己人,国家杜马议员。过去是枪骑兵近卫军,赛马爱好者,毕业于总参谋部科学院,不过,光凭这一点,无论如何也不能把他引到后来的生活的。人也不算老。

这样好极了!按军衔他是什么级别?不知是中校,还是上校。极好!而他现在在哪儿?就在这里的某处,在特殊的会议上,后来还是留下了。

找他!

找到了。

人来了,身穿常服,戴领结的白胸衣,在他身上一点儿也不像个军人。但是,他是自己人,杜马议员,十月党人!

他历来没有逾越杜马领袖们的上流社会,而在这里所有的头领们亲热地欢迎了他。瞬息间被聘任进入临时委员会阵容(第13名,正是赶在罗江科之前,就是12个人!),他被委任了,可是如何称呼他呢?既然暂时哈巴洛夫是军队的指挥官,那就让他当“彼得格勒卫戍司令”!

现在他应该领导那些转到人民一边的部队。把他们集合起来,重新组织。一旦需要,就带领他们进行军事行动,去反对反动势力的军队。

但是,先生们,就立即行动?……

立即,代表的两只手,甚至连制服都没穿上。(家里有制服吗?有。)

捷列克河流域的哥萨克长胡子卡拉乌洛夫闯进来时已迟到了,在束腰袍子腰带上挂着子弹夹,“哪一点儿不够总司令?总司令就是我!”

不过,这个捷列克流域人的学历不够。

“没有参谋部怎么办呢?”恩格尔哈特问道。

“先生们请原谅,我们已经有那么一个参谋部,在旁边房间里,在涅克拉索夫办公室里。”

“在涅克拉索夫办公室?”罗江科惊讶地问。就在这里,墙那边就是参谋部,谁也没报告?紧盯着自己那刚上任、灵活的副职。

但是,涅克拉索夫并没有脸红,他的一双蓝眼睛就这样深奥莫测地看着。而善于运用这种坦率的、忠厚的声音说:“怎么这样呢?来自代表苏维埃的同志们请求有个地方……”

罗江科气愤地站起身来。不!这样的话,他是不能领导的,在自己家里什么也不能知道!他没有在走廊里绕着圆圈走,而是威严地推开了那扇封闭着的不大的门,直接进入涅克拉索夫的办公室。

在他身后是涅克拉索夫、恩格尔哈特,还有几个人。(米柳科夫像个干双份工作的公民一样没有去。)

而那里也是始料不及的,他们认为,这扇门是不开的。可是,突然罗江科本人来了!

有一个人坐在那里愁眉苦脸,皱着眉头,穿一身揉皱了的上衣,一副布满皱纹的面孔。有个海军中尉还梳着斜斜的刘海儿。有一个准尉。还有几个正在等待的人。墙角地板上放着一堆步枪,这就是整个参谋部。

罗江科极不满意而阴沉地环视了这里整个的杂乱无章。现在要是能狠狠地痛骂涅克拉索夫一顿多好。也许这恰恰是正好需要?

他向他们点点头。

“军官先生们。”他含糊地说,没有找到恰当的表达形式。

在身材魁梧的他到来之前大家早都爬起来并束紧腰带。

“国家杜马临时委员会通过了恢复城市秩序的决议。为了这个目的,1恩格尔哈特上校被任命为彼得格勒总参谋部的司令,我请你们喜欢他,你们大家都要服从他。”

这里没有人反驳。但是,罗江科的最后几句话正好被从对面房间进来的几个人听到了。(他们在这里把所有的房间都占据了!)他们为首的是一个秃顶身材矮小、蹦蹦跳跳的文职人员,身穿敞开扣的常礼服,留着乌黑油亮的直角形的大胡子,脱口而出:“我们不需要你们这些大腹便便的、有资格的人!这是工人代表苏维埃的国防参谋部,它不附属于任何人!”

那又怎么样?罗江科如同当头一棒般地惊得发呆了。可要知道,他刚刚接管政权,警告过:全国都完全服从于他的条件下!

突然来了这样的凌辱?这样的语言怎么能令人容忍?

这个就和他的办公室并立?!

但是,正巧从办公室那里听到了一个顽强的铃声,是电话铃声。罗江科命令过秘书们,最最重要的电话才转给他。也就是说,这个电话是重要的。

毫无遗憾地走下了这个荒谬的舞台,离开了这个荒诞不经的参谋部,其他一些杜马议员也都随他走了。

一只大手抓住了听筒,响亮地回声,全神贯注地听着,已经只有简短的回答。

这时大家都沉默了,集中注意力,尽力捕捉是关于哪方面的谈话。是谁在说话,不能立即听懂,不过,看得出,有个人在政府和皇上之间当联系人。

突然,罗江科黯然失色,并且他的声音也低落下来。又问了一遍:“八个团?!”

大家立即都明白了:这些团是从哪里开来又将回到何处。

八个战斗团?可是,在彼得格勒凑成了十个营!

主席出汗了,在脖颈上、前胸都渗出了汗珠。啊,太忙了!现在如果说谁是暴乱者,那么他就是第一个。

唉,别利亚耶夫早一个小时来电话就好了!那还可以……是不是再稍稍等等呢?为什么米柳科夫总往记者们那里跑呢?为什么散发了《告人民书》?

在他心里升起了一股懊悔劲儿:现在就把这个委员会消灭掉还不晚!

但是,看看自己的这些同事,又不敢说出口。

只有沉默笼罩着大家。罗江科茫然不安地环视了这些孤独无援的人,其中没有一个是真正的军人,没有一个是近卫重骑兵团的军官和士兵,没有一个人能和他肩并肩站在一起,无论是一副骨头架子的勒热夫斯基、头脑简单的希德洛夫斯基,还是文静的德米特里科夫、跳跳蹦蹦的舒利金,而米柳科夫已经先于大家背叛了。

多年来,杜马冲锋陷阵,揭露,嘲笑,而政府却胆小地蜷缩着,而最高当局什么都不表示,听到了吗?听不到?于是在杜马里造成了一种特殊的气候,谈论上边是毫不拘束、举止是这样的自由,就好像上层不存在似的,人们已经习惯了,就是没有上层。

而他们呢,看,这就是他们。八个战斗团。

帝王的手插进来了,还和着他们的拍子击掌,祝贺他们的胜利。他们的委员会以及《告人民书》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