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六章

第一百四十六章

在莫斯科籍人住的营房一带打了一阵枪之后,瓦霍夫丢失了紧跟着自己的最后那几个沃伦人和自己的上士季莫菲·基尔皮奇尼科夫,就这样他变成了真正的孤儿,根本就找不着道了,甚至不知道,在哪里才能找到不久前还在上边跑过的那座桥。

他活像一个盲人,沿着残破凌乱的大街上走,人人都往不知何处的地方走去,也许是由于高兴,也许这些是所丢掉的那些人。他噘着嘴唇走着。接下去干什么,往哪儿去呢?可是他注意到普列奥布拉任团的士官,这位士官有宽大的下颌骨,一双小眼睛,也是一大早带队出来的,瓦霍夫加入到他的队伍里了。

士官的队伍走进圆屋顶下边这座人声嘈杂的楼里,这时普列奥布拉任团的士兵们开始布置岗哨。

而他们没有带瓦霍夫。再说了,他为什么要跟陌生人在一起呢?他非常苦闷。

要回到自己人那里去,满城里到哪儿去找他们呢?也许他们都不在城里了,是否在营房里呢?也许谁也没在营房里,而那里对于暴乱的人来说可能是个陷阱。怎么能去那里呢?真可怕。现在全城的人都在跑来跑去的,呼喊、射击、飞跑着占领各个建筑,在各个方面是有上千的人力和统一行动,这并不可怕,而是非常快活,就仿佛是在郊游,随意地绕来绕去。可是那伙人群在哪儿?自由的人们在散步,之后都各自回家了。而对士兵来说,就是一个人。

假如不是跟自己人失散了,那并不可怕:对大家是不能提要求的。瞧,就是一个人。

这里还很好:有一间非常大的大厅,就像是一个房盖下的一片空场,有一大群人!瓦霍夫坐在靠墙的地板上,把步枪放下,让步枪紧紧贴在屁股边上,不至于被偷走,没有枪的士兵,那就成了一头绵羊,而自己就无依无靠了,开始打起盹儿来。他饥肠辘辘,一整天没吃过东西了,好像要在这个既暖和、又安全的地方过夜,而一日之计在于晨嘛。

事与愿违。旁边有人喊了起来:“喂,沃伦团的人!”

瓦霍夫一下子醒过来,好高兴:“嗬?”

他以为是自己人找上来了,这就要联合在一起了。

不对,眼前站着一个别的团的士兵,是一个自由人在和他说话:“站起来!你就是沃伦团的代表,你们的人一个也没有。走,去代表苏维埃!”

往哪里去?还要深入到哪里去?很舍不得靠墙边的地方,多僻静啊,以后就占不着这样的地方了,可是地板中间是来回走人的过道。瓦霍夫想着躲避起来,想拒绝,可是那人又这么命令,向他弯下腰来,到哪儿去能躲开他们?

走吧!从走廊走。

在那里,在军大衣上给他别一块红布。瓦霍夫不愿意弄这个:“把这东西给我别上干什么?”

还要引到一个什么地方去谈话。给每个士兵在军大衣上别上一个红色的东西?傻瓜才喜欢红色的东西,士兵喜欢鲜艳的颜色。

但是,瓦霍夫看到这里人人都佩戴上了。心想:那就算了。

他坐在墙边的凳子上,步枪竖在两个膝盖之间。往左边看看,好像是手工工匠的代表。再向右边看看,好像是生意部门的人。跟谁都谈不上话。

在房子中间的桌子周围,都是一些有教养的人聚在那里,他们当中没有一个士兵,也看不见有工匠师傅,看来,这些人都是从一个地方来的,大家彼此都是循着踪迹找到的。不论什么样的解释都没有听到,闲谈已是第三天了,彼此倒很快都理解了。可是从侧面了解却令人感觉莫名其妙,因为里面有许多难懂的词。

为什么从操场上把瓦霍夫叫来?在那儿是可以过夜的。

大家立即钻进来抢机会说话,任何人不许随意从椅子上站起来,也不许在桌子旁彼此推推搡搡,但此时已一片混乱。瓦霍夫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场面。

现在大家都高兴得不得了。大家心里都非常确定谁该到某地去,举手就可以放走。

于是大家谈起了正经事:军队一旦开来了,如何应对并且如何击退?这些人开始沉默了,而瓦霍夫心里非常难过:一旦来了,就应当惩罚!瞧,这些人正在等待着。要知道,没有罚金是什么也对付不了的,而在战争时期是不要闹暴动的!诚然战争正在进行,而我们怎么能把自己的军官置于死地呢?

他们感到愉快,还是其他的感觉?

后来谈起对士兵提供给养问题,除了部队以外。这里,在这栋大楼里,也有个给养问题。

这个问题好解决。这里无法供应,可以暂时回营房去,并且不要瞎忙碌。

这时,从门那里闯进一个年轻士兵,从椅子之间挤进来,奔到室内中间。就好像后边有人追赶似的,终于到了这里。两只手在头上摇晃着往前厅和主大厅走:“弟兄们和同志们!我代表谢苗诺夫团御林军全体士兵向你们致以兄弟般的敬意!我们决定了联合人民反对万恶的专制制度!我们发誓奋斗到流尽最后一滴血!我们向代表苏维埃致敬,我们用自己忠诚的刺刀保卫它。彼得格勒卫戍部队再也不能忍受万恶的专制制度了!”

这个士兵使瓦霍夫感觉是个不明事理的人,还完全是个孩子。真弄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他是从谢苗诺夫团的营房里跑出来的?这距离可远了。或者只是最近的街区的?这又为什么呢?然后,一整天哪儿也没有谢苗诺夫团的士兵,都在营房里坐着,这个人是第一个来的,立刻代表全体士兵,枪声过去了,吹牛的人也走了。他脑门儿上也没有写着代表大家,派出这种头脑不清醒的黄口小儿来代表全营,岂不是怪事。

舌头在他嘴里可以随便扭动,如果按他们的方式,这里人人都那么说的。大家都欢天喜地围着他,都冲着他鼓起掌来。

究竟怎么回事儿?对士兵的镇压将要开始了,煽动这些当地的士兵也不会讨得什么好处。所以,要保住他们,也许他们会想出来什么样的解救办法。

在谢苗诺夫人之后钻进来一个工兵。开始侃侃而谈,说的是实话,今天他们是如何下定决心去攻击他们自己营的营长,真是把他毁了。又是怎么样结果了乌斯特鲁戈夫中尉的。除此之外还讲了一堆……

人们给他鼓掌。

工兵的话使瓦霍夫的心情很沉重。这倒是个真事。

后来是一个来自立陶宛营的人说话。

这时人们开始喊叫起来:“你是沃伦团的人吗?……你们沃伦人要干什么,怎么不说话?是你们第一批开始的!”

瓦霍夫好像是狼闯进小牲口棚了,他们从四面八方向他转过身来。

他站起身来经过障碍,只是靠自己的步枪支撑。看了看这些陌生的面孔,思考怎么对他们说……

这个要从一开始讲起,整个彼得格勒对于一个人来说,比密林还要恶劣,对于农夫的心灵来说,没有任何诱惑力,而只有难以忍受的痛苦。在这一片森林里有什么,只能一个班、一个排地坚持下去,你只知道自己的上等兵、自己的士官、自己的吊铺、自己的伙房。按照这些军事规矩,像有些盲人顺着一条绳索走一样,他们只不过是挤过去而已。如果昨天不派他们去干那桩不人道的行动的话(昨天,他们好像是在山后边,向人群里开枪),那无论如何是不会砍断这些绳索的。而他们在想不去参加值勤队,要如何保卫住自己的官阶。

拉什凯维奇大尉,并没有勾结他人,但是挨打了,谁把他打死的,怎么打的却无从得知,这就是自己人砍自己人,整个世界已经变得狭窄的。而现在将近傍晚,缩着脖子是不行的,难道一切就这样发生了吗?好像瓦霍夫本想只是玩一玩斧子,但是想撂下已经晚了,想忘掉也是不可能的,那血、那肉溅满了双手,再回到那个放倒拉什凯维奇的地方去是难以想象的。

但是,他明白这一切,是不能对他们描述的。他们也没有感觉到玩过的那把斧子,只是把被打死的军官们弄得砰啪响,还把死人拖来拖去。

“是这样,弟兄们,同志们……我们当然都是第一批沃伦人……我们的训练队……当然,我们是第一批,而后来的人,都已经在我们之后了……”在这里,他大着胆子站在人们的中间表示,“如果将来一旦有需要,我们仍然要捍卫……”

大家替他结束了讲话,高喊了起来:“反对专制制度!”

瓦霍夫也编织好了要喊的话,不比其他人差多少,虽然听不出来自己的声。而来到这里的那些人都是有教养的,给他鼓掌,都很高兴。

他们将那把难以名状的斧子的罪过消除了。

瓦霍夫稍微有点儿沮丧。他已经听从劝说要去营房里。

也许,事情在某种程度上是要过去的,似乎他们不是他们,他也不是他了。

也许,在某种程度上胸口也被踢了一下。

不该把这种愚昧赶进监狱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