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第二十三章

(8月13日一瞥)

日林斯基将军乌鸦般的大眼睛在盯什么呢?他在普鲁士盯的是马祖里湖区的一角及其周围地区。只要看一下地图,连一个德国中学生都能明白:向东方探出的、处在波兰王国腋下的整个东普鲁士的袖口地带,在俄国的打击下是防守薄弱的。俄国的意图不说自明,那就是要肢解普鲁士。在德国军队下不了决心进攻、把自己脆弱的手伸向东部涅曼河一带,俄国人布置了少量的屏护队和诱导兵力,而其主要兵力则是向腋下压过来,从纳雷夫压过来,袭击北方。

这并非自己的领土,况且是离德国很远的地方,在这样不利的形势下本应该暂时放弃它。但这是条顿骑士团的根基,普鲁士国王的摇篮所在,无论条件再艰难都得保住它。

在每年都有军事游戏的时期里,未来的局势不止一次地为德国高级指挥人员所验证,他们布置了有力的反机动作战:在许多公路和铁路线上,可以在两三昼夜里从口袋里溜出去,及时有力地打击敌人的主要集群的各翼,骚扰它、击溃它或者包围它。

的确,他们在日俄战争之后还没有这样担心过。因此,有这样的指示:“我们不应该指望俄国的高级指挥人员迅速利用有利条件,准确地采取机动作战方略。俄国军队的调动非常缓慢,碰到的阻力非常大,还要传达命令,执行命令。因此我们在俄国战线上允许机动运动,而同别的敌人作战则不能这样。”

但就是在这样的估计下,俄国军队在1914年8月的行动也令人大吃一惊!他们从东方运动过来的绝不是什么诱导的部队,而是足足8个步兵师和5个骑兵师,在它们中间有几支近卫军部队,有彼得堡的精华。而在这几天里俄国军队却没有从南方越过边境。

简直是在玩狡猾的捉迷藏游戏!为什么俄国军队不在同一时间运动?为什么南方的部队在速度上不超过东方的部队并将敌人围而歼之呢?这能不能用俄国人新的战略来解释:不采取时髦的包围理论,而采取普通的推进,把敌人打出去的战略,明显地表现不狡诈的俄罗斯的民族性格?

怎么样?现在袭击伦南坎普夫的涅曼集团军吧!要尽快袭击,行动慢了可能会有致命的后果。指挥普鲁士集团军的普里特维茨将军几乎把他的全部兵力投到了普鲁士的东端,胜利应该是有把握的:伦南坎普夫的骑兵毫无作为,在这样的情况下他一点也不知道敌人已经靠近。在敌人发动攻击战的那天,即8月7日,他还让全军休息一天,他的骑兵也没有打响战斗,每个师也自行其是。就在这一天,德国人得到的训示是要藐视敌人:这些训示列举俄国指挥人员的毛病,而不提俄国步兵的顽强精神和出色的火力射击,日本战争也不是白白地输掉的。普里特维茨在贡宾嫩城下的炮兵尽管双倍地占优势,但他的军队还是受了重创,吃了败仗。

在那个艰苦的晚上,本来有人报告普里特维茨说飞行员发现东面有大量俄国部队赶过来。他几乎要赢得贡宾嫩城下的这场战斗了,现在不得不后撤,甩掉伦南坎普夫。普里特维茨输掉贡宾嫩之后,要转而完全退到维斯瓦河对岸,放弃东普鲁士。

但是,甩掉俄军的动作倒是非常顺利,德国人运动迅速,好像东边并没有俄国军队似的:那天晚上他们就退到了后方,一个晚上的行军简直可以和白天的转移媲美,接着,就不受俄国飞机的监视而潜入和撤退到普鲁士的另一端了。只留下一个骑兵师和一支很弱的后备国防军步兵来监视伦南坎普夫的军队。战斗之后的第二天即8月8日,以及8月9日,甚至8月10日的早上,伦南坎普夫成了令人吃惊的第二个谜。他不急于追赶、践踏、歼灭敌人,夺取空间、道路和城市,而是停下来,和敌人保持60俄里的距离,之后十分小心地向前运动。

普里特维茨在一昼夜间带领自己的三个军成功撤退,离开了伦南坎普夫,于是决定不撤到维斯瓦河对岸去,而往后往右重新部署,袭击从北面开过来的萨姆索诺夫集团军的左翼。因为这是俄国的第三个谜!每天从空中仔细侦察发现,南面的俄军既不努力搜索位于它对面的绍列茨的那个军,这个军从旁边像一面盾甲似的护住普鲁士,也不包围它,甚至不正面袭击它,而是蛮有信心地从斜面往绍列茨旁边的空旷地区运动,把自己的侧腰向它展示出来。

但是,普里特维茨往上送去的建议和从普鲁士逃跑的人流在柏林引起的惊恐浪潮也使他的打算摇摆起来。8月9日德国大本营决定:免除普里特维茨的职务。刚在比利时博得声誉的49岁的鲁登道夫被任命为普鲁士集团军参谋长。“也许您能挽救我们的局势,防止出现最坏的局势。”他于8月9日晚上受到了威廉皇帝的接见,因夺取列日而获得了勋章,10日夜里他已经同集团军新的司令员兴登堡乘特快列车从科布伦茨往东去了。兴登堡是一位67岁的好唠叨的退伍将军,曾在大演习中批评过威廉皇帝的指示,现在是退休后又被起用。他们从火车里发出命令,要军队按普里特维茨在他们上任以前所作的部署重新部署。按老毛奇对德国军事长官的教导,唯一的军事思想艺术是:天才的统帅是一种偶然,人民的命运不能取决于这种偶然,胜利的战略必须由中等的人通过军事科学来实现。

外部世界把这描写为德国人在普鲁士的一次失败,但是在巴黎,在德国的强大兵力从北方的无法阻止的突围下,法国外交部不知是由于自己的惊惶失措的臆想,还是由于什么人的故弄玄虚,8月11日给驻彼得堡大使发去一封歇斯底里的电报,说“根据最可靠来源的情报”,德国人撤回了从普鲁士开往法国的两个作战军,因此,要再次坚决要求俄国人刻不容缓地进攻柏林。实际上德国大本营于8月11日的确撤回了两个作战军:后备近卫军和第十一军,但那是从马恩战役撤出的,从开往巴黎的右翼撤出的,而且是开回普鲁士。这一艰苦的决定是小毛奇在得知昨天在奥尔劳城下打了败仗后做出的。这给贡宾嫩城下的失败不可容忍地添加了一份东西,德国不可能放弃普鲁士,哪怕暂时放弃。而按史里芬的作战计划,为了向法国人在战争头10天的所作所为算账而夺取巴黎战役的全部力量正是在右翼。(“马恩的奇迹”之后连毛奇也免职了)这样,不为谁所赞誉的马尔托夫将军在历史上打的一次不著名的战斗居然破坏了德国人夺取巴黎的行动,进而破坏了他们的整个战局。

这时候俄国人又给德国人出了第四个谜:使用明码电报!时时有人给乘车过来的鲁登道夫送来电报,甚至在路上有一辆汽车赶上他的汽车交给他几份截获的俄国人的电报:8月11日,第二集团军司令部和几个军的司令部之间以及从第一集团军,发出了10份电报,指出俄国各军的准确驻地,他们的任务和意图以及他们对敌人情况一无所知达到了什么程度,而12日早晨的一封完整的电报讲了第二集团军整个兵力的部署情况。

他们把这一切暴露出来莫非是要迷惑对方?不,空中的飞行员、留下的侦察员、自愿的军事团体送来的情报,居民们打来的电话所说的情况,全都是一致的。在整个军事史上什么时候有过这样公开的图景?有关敌人的这么明显的情况?一个多湖泊的、20俄里林带所挡住的国家对德国人变得这样简单了,就像演习场上的作业那样一目了然。

这所有的四个谜猜破了这样一种情况:俄国人不擅长于大规模协同作战。因此,我们可以放弃包抄一翼的战略而采用整个包围的战略!那图景在叫喊,那图景在请求,那图景本身在指出,可以画出20世纪的卡内[1]啊!

包围萨姆索诺夫的整个集团军是具有诱惑力的,但这个集团军分布太广了,德国军队做不到这一点。因此,他们决定把边上的几个军挤出乌兹道和比绍夫斯堡,开几条通道把他们引到螯口里。为此德国军队已经进行了四天多的调动。弗兰苏阿将军的一个军乘火车做了横穿整个普鲁士的调动,而马肯津和冯·比奥洛夫的几个军(伦南坎普夫曾报告说,它们已被击溃,其残余隐藏在柯尼斯堡)以常规行程覆盖80俄里的地面,只做了一日的安静休息,一路秩序井然,于8月13日早上把科马罗夫的一个走在前面的师打得措手不及。

8月13日同一天,萨姆索诺夫终于把自己的司令部转移到奈坚堡,在那里为夺取柏林(在箭锋刀尖下并在七倍优势的德国炮兵于米伦对付明金的一个师的炮声中)而碰杯。那一天,马尔托夫的那个军被驱赶从绍列茨旁边经过,但紧紧地缠住他,转过来对付他,勇敢地而且非常成功地压挤他。还是这一天,克柳耶夫的那个军在一点也不知道敌人的情况下,走着沙路往北方赶去,往圈套里赶去,往狼穴里赶去,赶了无法补偿的许多俄里路程,每俄里路程各营都要付出代价。也正是8月13日那一天,俄国大本营在制订作战计划,准备把伦南坎普夫从所占领的东普鲁士调出来,而日林斯基给伦南坎普夫发了个电报:认为最主要的目标是包围柯尼斯堡要塞(那里隐蔽着一批德国老民军士兵)并把德国人挤到海边,不让它们到维斯瓦河那里去(其实那不是他们要去的地方)。

对普鲁士的高级指挥人员来说,这一天仍然是不顺利的,一昼夜里没有截获一份俄国人最新的明码电报,俄国人的情况不久前还是那么明了,现在却变得模糊不清,和许多不清楚的行动混成一团。

虽然打垮了科马罗夫的那个师,马肯津和冯·比奥洛夫的几个军向季杰伊湖附近地区的进攻仍是像在贡宾嫩城下时那样小心翼翼,这样小心谨慎是对的:13日晚上俄国人在罗特弗利斯车站旁边进行了十分顽强的抵抗,显然投入了不少兵力。(本应在14日早上进攻,以便德国的空军在那样的包抄和敌人的溃乱中发现布拉戈维先斯基的那个军,这在头一天晚上是不可能的)在米伦南面誓死坚守的两个俄国团挡住了通往兴登堡的道路,这样一来在这一地段上形成了一道必要的口子,他于是在命令中写道,俄国人在那里有一个军以上的兵力。他们由于没有看到形成的这个口子,就在乌兹道城下凿了一个。

粗大的包围箭头在跃进时显得疲惫不堪。

天意的影子落在了米伦牢固的战线上,落在了那些被保卫的祖国土地上的湖边岩石和500年的松树上,俄国第二集团军现在正在那里进行猛烈的不顾一切的进攻:1410年斯拉夫联军正是进军到了这里,在霍亨施泰因和乌兹道之间的小村子坦连堡地方给了骑士团以毁灭性的打击。

500年之后命运又在捉弄人,德国又有可能走上了惩罚的法庭。

[1]意大利村镇。公元前216年8月2日,第二次布诺战争时汉尼拔率领的迦太基军队在卡内附近从侧翼合围并消灭7万罗马军队。——译者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