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一章
什利亚普尼科夫在执行委员会里的提升,应该还算挺快的:整个维堡区都交给了他,而且由他组建了工人纠察队。他那缺少睡眠的、迷迷糊糊的头脑还是想得到的:武装起来的维堡区,比代表会议的任何表决都更有分量,当然也比整个国家杜马更有分量,这是个实际而重大的胜利。正如列宁喜欢说的,这是主要环节。什利亚普尼科夫这时觉得,他正是抓住了这个主要环节。
也许,应该抓住的不是它?也许这不是主要环节?倘若事情像今天这样发展下去,那么,马上就会冒出大批侨民迁居他国。列宁也很快就会到来,并将按照自己的方式责骂起他来,为他所犯的每一个错误。一想象到将要挨这场骂,什利亚普尼科夫的心不由得抽紧了。
可是突然出现这么多的事件和机会,他得想想看,该抓住哪一个好。
执行委员会闹哄哄的会议快到早晨才结束,什利亚普尼科夫尽管身强体壮,可还是累得摇摇晃晃,站立不稳。扎卢茨基几乎瘫了,他的舌头已经发僵,可还是硬挺着跟什利亚普尼科夫交谈一阵。显而易见,现在免不了有全市的、各区的各种各样的选举和任命。得盯紧点儿,尽量抢在孟什维克、区联派分子和崩得分子前头,而且要尽量在所有地方推选自己人。(可社会革命党自己的人哪儿都没有,都被搞散了。)怎么能看住所有人呢?缺少人手,没有耳目。为了及时弄到每一条消息,应当在这儿,在塔夫里达宫安排自己的固定值班人。可就是干这个也没有人愿意干,你想不出谁适合。把斯塔索娃安排在这里怎么样?(为了与年迈的父母见面,她秋天从流放地回来,就阻搁在这儿了。)哪怕是把她安排在白天值班也好啊,让她像上班似的,在这里暗中监视着。我们把这里叫作中央秘书处怎样?说不定她还能找个小姑娘帮帮忙呢。
话又说回来,就连整个彼得格勒委员会白天也都解除了拘押,他们逃脱得很快,只一昼夜的时间。他们那里也将设立个中央。
该去睡一会儿啦。现在他用不着步行了,他什利亚普尼科夫如今要了辆汽车。
可就在这时,一个大学生从电话机旁跑来说,刚刚有人打来电话,说有一伙匪徒在袭击高尔基的住宅!
你瞧这事儿!这就跟扎人一针一样!也确实不可能一切都那么好,原来把事情想得也太好了。发生这样的事儿是免不了的,因为他是个重要革命人物,十分引人注目嘛!无论如何也要保护好阿列克谢·马克西莫维奇[1],他是我们党的人,是优秀分子,与孟什维克相比较,他就更是我们的人了。他还曾提供资金,在一九〇五年起义的日子里,他在莫斯科自己的住所供养30名格鲁吉亚义勇军,还在他那里制造了炸弹。
布尔什维克的法则是:凡是自己人,就都得搭救!
什利亚普尼科夫一边系着大衣的扣子,一边把帽子向额头上拉一拉,来到了外面。在温暖的宫中,整个会议期间他都没脱下衣帽,没地方放。
宫殿前的小花园里燃着三堆篝火,人们在围着篝火取暖。到处都是士兵。
“我是维堡区人民委员!”什利亚普尼科夫声音不是很大地喊道。他的嗓子已经喑哑,但他是以一种新的腔调、新的权力发号施令。“有汽车吗?”
人们立刻清晰地听出了他的这种腔调(杜马里的人谁也不敢这样喊),几个志愿者跑上前来,对他们来说,有事干总比待在这里挨冻好。
“有车,您到哪儿去?”
他们马上把他带到一辆轿车跟前。
“这是谁的车?”什利亚普尼科夫只是出于好奇问了一句。
“军事大臣别利亚耶夫的!从他家院子里弄出来的。”
人们立即把一名穿短皮袄的司机推醒,让他开车。
“我是工人代表大会执行委员会委员!把车发动起来!”什利亚普尼科夫向后退了退,喊道,“喂,小伙子们!谁愿意去彼得格勒区?有任务!”
从篝火旁一下子跑过来十二三个愿意去的士兵。
但是,什利亚普尼科夫没有带第二辆货车,够用了。他让三个士兵持枪坐到后排座位上,砰的一声关上车门,立刻有两个士兵卧倒在脚踏板上,步枪越过挡泥板冲着前方。
街上行人稀少,但并没有完全沉寂。有的地方偶尔响起几下枪声。时而有带枪的士兵成群结队吵吵嚷嚷地闲逛着。大卡车鸣着笛一会儿从旁边,一会儿迎面疾驰而过,每辆车厢里都站着几名步兵。也有步行者,那是被吓坏了的市民,偷偷地溜过去;也有人在躲藏,可能是换了装的警察跑向新的藏身之地。而要是有人明晃晃地站在马路上,甚至把汽车拦住,那就意味着他是我们的人,或者他知道以后将有什么事发生。
“同志们,请说说有什么新鲜事?”
“工人代表大会成立了!工人纠察队在组建!”什利亚普尼科夫冲着车窗大声快速回答,他的睡意全消了。
“听说沙皇的部队正在向城里开来?”他们已经听到了,这消息传得真快呀!
“早着呢,鼓声还在山后面响呢!”什利亚普尼科夫非常有把握地回答,随即催促司机。
他们驱车前行:高尔基那里出了什么事呢?到他那儿去的都是一群什么样的坏蛋呢?是否来得及把高尔基解救出来?
昨天,当什利亚普尼科夫躲在帕夫洛夫家时,他能否想象得到第二天夜里竟然坐上了军事大臣的车呢?
在州法院火灾现场旁(那里仍然炽热烤人,路上的雪冒着热气),他们被拦住盘查,人们向他欢呼着“乌拉!”然后他们沿着法兰西滨河大道猛冲一阵,飞快地冲上空无行人的特罗伊茨桥。
要不是火场的光从背后射来,前面本该是一片黑暗,左边还有一个大火场(这大概是暗探局在着火);要不是桥上迎面开来一辆横冲直撞的卡车,这个夜晚与往常没什么两样——夜色中冰雪覆盖的涅瓦河,黑乎乎的彼得罗巴甫洛夫要塞,稀稀落落的细链般的路灯,楼房里已经稀疏的灯光——这就是寻常的彼得格勒之夜,仿佛没有发生什么大事。偏偏有这火光才令人觉得哪里不对!
什利亚普尼科夫回头向左后方看了看:塔夫里达宫一带漆黑一片,冬宫也一样。
天空却繁星密布,洁净寒冷。
他们兜了个大圈子,绕过彼得罗巴甫洛夫要塞,为了不招致枪弹,他们关了车灯,钻进黑暗的克龙韦尔堡后消失不见了。
高尔基的房子就在这里,即使在黑暗中什利亚普尼科夫也认得出来它。
从正面看不出有什么破坏,所有的窗子都黑洞洞的,正门锁着。
但是,不能就这样离去不管。他大声地敲起门来。
看门人没有立即出来,又不想开门。但一看到当兵的,马上开了门。
“你们这儿出什么事了?什么匪徒?遭受袭击了吗?”
“没,没——啥事。”
什利亚普尼科夫没相信。他们在楼梯上跑来跑去。
就是在高尔基的门口,地板也没被踏脏,房子里清洁、安静,没有任何破坏。
难道是被那些平时爱开玩笑的人给骗了?
可也不能就这么回去啊!他终于按了门铃。
他再一次按了门铃。里面一阵慌乱:“谁呀?”
“我是什利亚普尼科夫。对不起,我要见阿列克谢·马克西莫维奇。”
哪怕是让他确信里面平安无事也好啊!哪怕是告诉他,一旦有什么情况,就这么……
门终于打开了。高尔基跟在几个女人后面,他穿着棉绒睡袍,弯着腰,一副不高兴的样子,皱着他那扁平的鸭嘴鼻子,黄色的小胡子甚至遮住了下巴,声音里则充满了抱怨:“这是咋回事呀,阿列克桑·加夫里雷奇?这是为啥?您这是为啥?”
他没有请什利亚普尼科夫进屋,甚至什么消息都没向他打听,就让他们走了。
[1]阿列克谢·马克西莫维奇·彼什科夫,即高尔基。——译者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