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九章
有些经常来图书馆的读者,在地震的时候都不能使他们脱离开书本,就在那一瞬间他们也紧紧地抓住书本。人人皆知的这些可爱的知名的怪人今天也来到了公共图书馆里,坐在各自的位置上。如果是在节日里,图书馆各个大厅和馆的前厅会是一片昏暗。从一大早就来的那些人,都匆匆忙忙地走了,只有馆内工作人员们打破了大厅的沉寂和空旷,一会儿从窗口看看花园大街和涅瓦大街,一会儿匆忙去拨打电话,打听打听有什么远方的消息,一会儿彼此互相交流这些新闻。
薇拉起初并没有跳上跳下,也没有来回走着去看,就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深深地躲在书架后边。那里的小窗口是向着亚历山大戏院的,也引不起多大兴趣。无论外边发生什么情况,工作本身是不会有什么变化的,有约定,有承诺。但是,几个极为兴奋快乐的同事跑到她这儿来讲新闻,也吸引了她。新闻确实是震动人心的,虽然底细尚不清楚,也不知将是什么样的结果。不过整营整营的人闹起义,还从来都没发生过呢!这可是过去完全没有过的某种事情的开端。杜马!要被解散,杜马拒绝解散!不是在维堡区随便什么地方,而是在塔夫里达宫里。这已经如同在首都上空飘扬起革命的旗帜一样。所有的人都放弃了最后的工作,甚至都完全从服务场所走出来。薇拉也很激动。难道我们真的都成了同志?……但是,这一切也可能在一两个小时之内会被讨伐军队的到来所抹杀。
在开着的通风小窗口一切都能听到,近处有射击声。有传闻:到处都在纵火,谋杀警察和军官!
啊,多么希望不一样的早晨快来吧,为什么要放火焚烧建筑物,殴打?为什么要屠杀那些为俄罗斯而战的军官?这是从来都不能想象的可怕的事。
让薇拉非常高兴的是,昨天把弟弟送走了。不然的话他必定会参与干某种事情,就会落入到这伙不幸的人里面。
虽然还不那么清楚,他若真的混进去呢!暴动的人嘛,可都是自己人,血肉相连的,如果申加廖夫是在暴动的人群里,那该怎么办呢?
这时有人喊她接电话。
刚拿起听筒,无论电话传来的声音如何失真,都有一股强烈的暖流立即流入心里。
“是的,您好……”
女职员们都站在旁边,等待着看看是不是会有什么新闻通知。可是听了薇拉的第一声就明白了,不是,大家就都离开这里了。
是德米特里奇来的电话!天哪,她多么高兴啊!他的声音缓慢富有张力,又抑扬顿挫,薇拉听着这些话。
是他来的电话,就是打打电话,什么事都没有。打电话是因为他惦记着她。她还不知道什么叫胡乱射击,其实杀死一个人一颗子弹就足够了。
“薇拉·米哈伊洛夫娜,请您……今天不要到外边去。”
天哪,他为什么要这么要求她?他有什么权力这么说?!(她没有说出口。)
“但是,我怎么飞回家去呀,米哈伊尔·德米特里奇?”
“不就是回家嘛,又很近,只需横穿涅瓦大街。但是,今天有共同兴趣能拖着你散步到很远的地方去,不过今天太乱,出去就不必了。”
薇拉有点儿慌神了,一时间想不出来如何应付了,是对以玩笑呢,还是严肃地回答呢?几乎就沉默下来了。
而他呢,等待着回答,自然就默默等待着。
而她呢,极不自然。
这时他还要说,他请求谅解,不过他想要让他自己放心,让薇拉答应他今天她哪儿也不去。
薇拉说同意他的说法,还是怎么感觉怎么说吧!
“那好吧。”
对方低声说:“谢谢。”
就这么令人尴尬地编出来的一次通话,她现在响亮地说:“您还有什么事?您从哪儿打来的电话?”
一个念头立刻在脑袋里一闪,这句话恰恰是不该问的,她该是少向他提问,留下了这么一个完整的阴影,即:没有预先说明的部分。
但是,不是的,一切都进行得很好。他是从奥布霍夫工厂打来的。
难道不再罢工了?
是的,大家都在罢工,都四散了,没有一个人了。只有两个铸工同意和他一道干活。这里是在做小型铸件,试验用。在空旷的工厂里,在铸造车间里一切看起来是挺吓人的。
他在描绘。像往常一样,慢腾腾地说着。
她把听筒放下就走了。大家问她有什么新闻吗?
薇拉什么都不能说。他们说着,彼此也没说出任何新闻来。
但是,这就是新的了!她可怎么感谢他呢!
经过整个城市伸出了警戒的手,而且还说声:好好在家。
虽然他没有权利这么说,但是,天哪,他说得多好啊!他可不是编出来的,要知道,这就是说,他是这样考虑的。
她温顺地,快乐地同意了。好好在家。
反正都一样,直接往家走就是了,可毕竟这还完全是另一种样子。她好像是收到了禁令。她好像是失掉了活动的自由。
多么好啊!
在她工作的最后几个小时,阳光斜斜地滑到剧院和图书馆之间的过道上。白天也算有些暖和了,一股春天的气息。
当她来到外边,还是感觉有些寒气。
整个叶卡捷琳娜小花园里站满了人,而涅瓦大街上,人行道和路面上到处都站满了人,无论是警察,是军队,还是岸上海军步兵,谁也不管,也不阻止。士兵太多,一大堆一大堆人,不过薇拉不习惯的眼光也能辨别出来这可不是一般的士兵。他们很自由,不在队列里,有人背着步枪,绝大多数人没有枪。一大群中学生,还有大学生们,他们有些人也背着步枪,有一个人斜挎着机枪子弹袋。
远处的某个地方在射击,这里没人射击,一派和平景象,气氛和谐。薇拉毫无阻挡地走着,看到的只是人。
有一种共同的幸福心情,就好像幸福的云下降了,把他们大家都笼罩起来,使人有些陶醉了。有些人张皇失措,好奇(较多的好奇的人,就这样大家彼此看着,就好像是第一次见面似的),但都是激动而幸福的人。大多数人只是简简单单地交流一下友好的心情,这么多人都不是熟人。
在节日弥撒之后,在教堂附近,在信教的人群里,薇拉在枯燥无味的从来也不能团结在一起的彼得格勒人群里不一般地看见了兄弟般的情感。
人们一致地知道了,现在,即将很好而光明地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