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章

第一百一十章

这一切都是从早晨开始的,奥博多夫斯基在军事技术委员会当然要继续坐在那里工作,但他整个人从内心开始慌乱,心像是被扯碎了。

昨天在涅瓦大街上的射击之后,感觉到风潮被控制住了后,他已经谴责了自己:在过去这几天他怎么能摇摆不定?也许是出于同情心,要想一想:较为重要的是结束战争,而然后……然后将什么都不去做!除了努霞,他和任何人都不能这样谈心,任何人也不能谴责他,就好像他以自己疑惑的心情去说不吉祥的失败的话一样。

但是,今天一个消息接着一个消息传来,在首都扩散着军队哗变的消息,奥博多夫斯基很迅速地用上了一九〇五年的经验,当别人都还不敢叫出来,他就确切地说:这是革命!就是它!

现在已经形成了这样的局面:任何人也不来责难他,他也不谴责任何人。革命如泉涌,革命的胜利抓住了人心:反正都一样,革命已经向前流淌了,究竟谴责什么和计较什么,革命将表现在什么上?这是重要的时刻,人们已经等待几个世纪了,这是重要的时刻,无论为了什么绝不再推迟!这一时刻之后又将是两个世纪不再重演。

另外,就像我们多少年来紧张地等待它的到来,深信。总之,我们没有准备好,也没有推测出,它会来到?这些天来,谁也没有预料到。

再另外,为什么会如此这般轻而易举?一堵墙站立着,突然就这么容易,就这么几乎没付出什么力气,自由就穿过了这堵墙?难道这种强大势力就这么脆弱吗?

德米特里奇从奥布霍夫工厂打了电话:他成功地和两名工厂说妥今天继续做青铜的铸件。喂,好样的!奥博多夫斯基自己今天也仍在继续工作。

偶尔他向后仰在椅子靠背上眯缝着眼睛。

或者通过小窗口倾听射击声。

或者从电话里听听新闻。

或者在窗口看看人们衣服上那些一闪即逝的红色小片片。

虽说还在干活,不过已经被其他事吸引住了。努霞来电话说,彼得格勒方面什么事也没有。他对她讲,他感觉到点儿什么,警告说:也许,她不该来这儿吃午饭,可能也不该来过夜,让她别惦念。

努霞懂得:如果这是革命,那还睡什么觉!

奥博多夫斯基曾两次出来去外边,到了大街上。那里人们的情绪越来越激动,是由于这里忽视了人的称呼、身份和年龄,有来自陌生人的问候,完全像在复活节上,有时双眼涌上了泪水,自己也滴出了眼泪,一切都被兄弟般的情谊所替代。多么妙不可言的感情!多么豁达的心胸!多么奇妙的革命!这都是以前他们没有经历过的,都是通过革命得来的美好。

人们这样地挤来挤去几个小时,看看解放了的面孔,再听听被解放了的声音,但是,就在这里什么也向前挪动不了,而前线还在作战,坐在战壕里……奥博多夫斯基回到自己的工作间,继续跟纸张、图纸打交道。

可怕的是正处在战争时期!不过为了革命的纯洁性又有什么不可谅解的!革命是广泛流行的现象,它不选择时机,不用询问我们。

而另一次出去,他看见了大规模军事游行,有乐队并举着红旗。说实在的,没有队列,也没有军官,制服是杂凑的,但是畅通无阻!就是这样的士兵洪流!

后来已经不是游行了。外表上动人但没有秩序的汽车队闯了进来,很明显,是毫无目的地开到外边来,只不过是耗费汽油罢了。开始射击了,是用步枪,全都是往空中打,都是毫无意义的,是些半大孩子们干的,从某个地方抢来的手枪,带着手枪在人群周围跳跳跶跶。

真是一群疯子!可是要知道,明后天就得来保卫彼得格勒反对沙皇军队,再过两个星期,就要反抗德国人,可现在成百成百的子弹白白地射向了天空。

民众缴下了军官们的枪。奥博多夫斯基咬紧了双唇,就好像是污辱了他自己一样。他设想了一下,军官是不能忍受这种污辱的。可某些人为什么还微笑着交出了军刀呢?

他坐下来打电话,打电话寻找助手们,同事们和同谋者们:在军火库附近,在火炮工厂的子弹仓库附近,还有什么地方遭抢劫了,或者是可能要遭抢劫,而且还可挽救的?是否有可能部署站岗放哨?

他在各地方都没有遇上民事官员,到哪儿还能找到并组织严谨的军事保卫?

革命是不可能没有混乱和破坏的,这是它的特点,但是要想挽救它,要认认真真地伸给它神圣的双手!

可是,没有力量!奥博多夫斯基不是军事长官,甚至还不是军人,任何人也不会服从于他,就得指望那些偶然相遇经过劝解和说服的人了。在各地几乎一个人也没有!人人都跑出去或者到大街上当观众。

奥博多夫斯基几个小时都神经质地坐在电话机旁,得到的东西不多。其实,每半个小时他都敏锐地感觉到这一点:革命在向下倾斜,倾斜。而由于战争,整个俄罗斯都和革命联系在一起!

可怕啊可怕,处于战争时代!因此,从头一分钟就该设好围墙,甚至篱笆来对抗乱来的人们,不允许破坏,而只有重新改建才是正事!

奥博多夫斯基无论处于没落的沙皇时代,还是上升的革命时代,他什么人都不是,不是部长,不是长官,不是将军,也不是被选出来的代表,但是,他是个起作用的人,不必请示任何人,自己能够而且应该为自己找到位置。已经在军事技术委员会了,他再继续坐在这里就是不明智的了,战争的烽火将迅速波及到彼得格勒。

哪里是中心,哪里就成为活动的其他一些人志愿集中的地方,可以挽救某种事业、组织,重新调整并将自发势力变得合理化。

很明显,在国家杜马时代,任何其他什么地方连想都不用想,虽然他给塔夫里达宫的某人打过电话,那边接通了,但是给次要人物打的,谁也不能详细地来回答他。现在必须去一次那里,下白班,上夜班。

但是,这时他又给总军械部挂了一次电话,一天来他往那儿已打了好几次电话了。原来最后的几个人已经散了——军官先生们和工作人员,只有一个看门人留下了,什么也办不成了:捣乱的人闯了进来,把箱子拖出来,用锤子砸开了装罗盘仪的箱子,毁坏这里的地毯和镜子,而不见警察来管。

啊,这些恶棍!奥博多夫斯基脱掉了外衣和帽子,迈着大步,并不注意大街上的任何事物,向总军械部跑去。